俗语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家的五叔、六叔和义哥,在我的生母病逝将送葬那天,他们披麻带孝,放声大哭,任凭大家左劝右说,都难以平息其心头悲痛!那一幕深深感动了我们这些作为儿女的,也使我们增添了无限哀思……
母亲是在解放前夕,经媒姨介绍与我父亲结婚的,那年她才十七岁。婚后不久,赡老抚幼的重担便落在母亲肩上。因祖父母早逝,遗下只有五六岁的两位小叔子,还有年老多病的曾祖父。从此弱小无知的小兄弟俩,在母亲的精心抚养下,慢慢长大成人。当曾祖父将离世之时,无比宽慰地对我母亲说:“这些年来,多亏你们夫妻俩勤耕乐作,合力撑起了这个穷家。阿五、阿六日后还须你们照顾……”
是的,忠厚朴实的父亲为了生计长期在外当泥工,留下勤劳俭朴的母亲在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虽都忙忙碌碌,却经常吃不饱,穿不暖。为了一家老幼能生存下来,母亲含辛茹苦,起早摸黑,日耕夜织,废寝忘餐。生活的艰辛,过早染白了母亲的头发,累驼了母亲本很硬朗的脊背,操碎了母亲那颗善良的心。尤使两位叔父既感恩又内疚的是:当他们看见人家的孩子能上学堂,尚不懂事的兄弟俩便缠着母亲,口口声声说要读书。面对着这穷困潦倒的家境和孩子的求知欲,母亲居然将自己出阁时唯一的嫁妆——一块红绸布拿去卖掉,换来一点钱供两位小叔子圆了读书梦。她还亲手缝了两件衣服让兄弟俩轮流穿,这令我的几位兄姐羡慕不已,背后都说母亲好偏心。也难怪后来成了家立了业的两位叔父无限感激地称我母亲为贤嫂娘。据说他们看潮剧《包公铡侄》,当看到包公泪流满面地跪在其嫂面前,声泪俱下地说道“我的贤嫂娘,包拯怎会忘记嫂娘抚养大恩呢?……”他们触景生情,一潭热泪夺眶而出。
母亲还曾拯救了一个弱小的生命,并帮他们一家渡过了难关。
那是“文革”期间,邻乡有一姓李的老师,被戴上“五类分子”的高帽,不仅自己时不时被揪出来游街批斗,还殃及家属,使一家的生活陷入了艰难困苦之中。李老师有一五岁的小儿子,有一天跟着祖母在外求乞,不幸途中失散,流落街头。母亲刚好路过,见这小孩衣衫褴褛,啼啼哭哭,顿生恻隐之心,上前细问原因。问明情况后,母亲毫不犹豫地将小孩收留到家里。为了免使孩子的父母牵挂,母亲抽空带着孩子,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他的家。正愁祸不单行,到处寻找孙儿下落的老太太,见到失而复得的孩子平安归来,感动得老泪纵横,向母亲连声道谢。但想到自己家中的窘境,又知母亲是个好心人,老太太要求我母亲将她的孙儿收为义子,并暂代为抚养。母亲是内柔外刚的善良女性,此时目睹李家的凄凉境况,不由得洒下同情泪。母亲冒着风险,答应了李老太太的恳求。就这样,母亲不但收留了这素昧平生、非亲非故的孩子,还时常自己忍饥挨饿,偷偷接济李老师一家。直到李老师的冤案得到平反昭雪家境稍有好转时,母亲才将这长大许多的孩子送还他们。义哥也十分孝顺,不管后来在外工作多忙,他都抽空来我家探望母亲,并带来母亲喜欢吃的果品。母亲谢世之后,每逢忌日,他总是到灵前烧香祭拜,以表哀思!
在我们这群已长大成人的儿女心中,母亲好似永远活着。一幕幕的往事历历在目:到了晚年的母亲已经儿孙满堂,本该享享清福,但她仍像年轻时一样,每天总是匆匆忙忙,甚至争干重活,一天三餐也难得坐下来慢吞细嚼,只见她拿起碗筷,扒扒几口,便又忙她的活儿去。终有一天,她到溪里提水不慎摔了一跤,从此全身瘫痪,卧病在床三年。病魔最终夺去了母亲的生命。母亲啊母亲!儿女们还来不及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您便带着对人间的无限留恋,对儿孙的丝丝牵挂,默默地走了,那年您才六十多岁。唉——!怎不使我们这群儿女痛惜不已,遗憾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