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亨渠
古邑潮阳,练江和榕江穿境而过,溪港支流如网。在上世纪70年代以前,乡渡渡船是水乡民众和过往客人的过江通道,据粗略计算,练江、榕江平原的乡渡就有24处。如今,两江及支流建了好多大桥小桥,好多乡渡消失了,当年渡伯划船的浪花和过渡人的欢笑声已消失在时光的深处。但乡渡轶事,仍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趣谈。
乡渡一般建在江段靠大路口的地方,我家乡附近就有两处渡口,一处通往普宁县(今普宁市),一处通往毗邻的陈店镇(今属潮南区),两处渡口水面不宽,只有100多米,但渡口常常挤满了等待过江的人们,有牵自行车的,有挑担子的,也有空手或抱小孩的,男女老幼,喜怒哀乐,尽见人间百态。而划渡船的,一般都是中年的农民,人们称为“渡伯”。渡伯身强力壮,当渡船靠岸之后,他一声吆喝:先来先上船,慢来亭里坐。当船装满人货之后,渡伯用长竿往水里一捅,船像梭子一样离岸而去,这时,他一手划撑,一手向乘船人收钱,还讲起许多趣闻笑话,引来满船人欢声笑语。
渡工马伯是远近乡村人们熟悉的传奇人物。抗日战争时期,日寇入侵潮阳,在乡村抢了几担稻谷,强令村里三个青年人挑着上船,用枪指着马伯的头,要他划船越快越好。那年20多岁的马伯要整治一下鬼子,用眼色告知三个本村青年,几个人故意把小木船一扭,船便倒翻过来,稻谷和人都掉进江里,马伯和本村青年熟水性,潜游往下游逃,二个鬼子都淹死在水里,事后,鬼子进村报复,又被早有防备的乡抗日自卫队武装打死好几人,从此,日本鬼子不敢轻易进入山乡。
抗日战争胜利后,马伯的渡船被抬到乡里“大宗祠”陈列,人们一看到渡船,都会重温当年抗日的壮烈场景,人们对这有功之船欢呼、鼓掌、流泪和致敬。后来,乡里给马伯建造了新的渡船。当年的渡船只剩下一架骸骨,再也不能回到练江的怀抱。而当年的杀敌英雄马伯也白发苍苍,马伯的妻子在1943年饥荒年饿死,儿子远走他乡。前年,我听乡人说93岁的马伯仍健在,专程走访他老人家,老人家的儿子现在是深圳的大企业家,30年前捐资在练江渡口,他父亲撑船过渡的地方建了一座钢筋水泥大桥,渡船消逝了,马伯带我看了当年的老残船,面对残船晚霞,落叶白发,我感叹岁月在不经意间已穿梭而去。老人家虽然晚年生活幸福,但仍怀念渡口,怀念老船。遐思间,我又想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船也有生老病死,新旧破残。这是自然规律,但最主要的是有了新船,不能忘记老船,老船就是一本老旧书,是乡渡的活档案,让人读出了历史的沉重,人世的炎凉,百姓的冷暖,大地的苍茫。
在当年的乡渡老址徜徉,多数渡口凉亭虽然四壁斑斑驳驳,犹如一位历史的老人,独坐江边,静眼看人间沧桑。家乡凉亭两旁有一对联“迎来四面八方客,送走七乡六里人。”门顶横匾写着:“得过且过。”傍晚时分,我来到故乡渡口凉亭,稍刻,高悬的新月已莲步依依来到江上,月晖照在江面上,照在凉亭里,凉亭没有言语,月晖让它显得俊逸年轻。尽管乡渡不再,桨声远去,而凉亭仍是当地农民和路人避风雨烈日的好去处,近百年来,尽管狂风暴雨,烽烟战火,凉亭杳无所动,悄寂依然,默默为人们作出奉献。
乡渡,永远留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