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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谷嫂浮沉记

来源:潮阳民艺 作者:马智乐 时间:2009-05-21 Tag: 点击: 2
  二谷嫂闺名刘桂英,跟杨门女将穆桂英只差一个姓氏,多好的名字啊!可是以前的潮汕农村,女子一嫁出,就得冠上丈夫的名字,嫁给猪兄就叫猪嫂,嫁给阿狗,就叫狗嫂,家里人怎叫她?公婆叫她的姓或出身的村名,如娘家是峡山乡、姓周,就叫她“峡山”或“周氏”。丈夫更绝,只叫一声“嘿”,好听的闺名反而被冷藏起来,只在需要填表格时才拿出来一用。
  刘桂英嫁给二谷之后,大家一直叫她二谷嫂。她秉承了潮汕女性勤劳简朴的美德,虽说少了几分温柔,却多了几分豪爽,敢说敢干,吃苦耐劳。她从小没进过孔子门,十四岁就成了神农氏的门下,学得了农事的十八般武艺。二十三岁那年,媒人带着一个名叫二谷的农民上门相亲。看着身材健实、面孔赤红、充满健康气息的刘桂英,老实憨厚的二谷不知说什么好,呐呐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会乜个?”桂英直爽地说:“我会吃。”二谷一听就高兴:“好啊!会吃就会劳动,会拉屎尿。”君不知,那时农村生产队的社员,每年的主要收入有两项:一是出勤挣的劳动工分;二是自家厕池里的屎尿和灶肚里的草木灰。后者可卖给生产队作肥料落田,折款记入你的户头。所以,二谷一听“我会吃”这句话,就暗自高兴:娶她过门,不但能挣劳动工分,还有粪肥收入,夜里更有个说话的伴儿。于是,在刘桂英点头同意之后,亲事就订了。
  刘桂英也真是好样的!一过门,就把这个光棍青年原本邋邋遢遢、七零八落的家,整治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晚上吃饭,桂英心疼二谷劳累,特殊照顾他二两米酒儿,喝得他浑身热烘烘的敞开胸口儿,晚上两口子说话更来神儿……只乐得二谷一个劲傻笑:“嘿嘿嘿……还是有老婆好!”
  二谷嫂施展开在娘家学到的十八般武艺,贪早摸黑,催带着原本不大勤快的二谷出勤干活,自个还在出勤的空档,快手快脚地洗刷清扫、养猪饲鸡、织网绣花、拾弄自留地,农闲时还上山割草作燃料……一年下来,二谷家成了队里数一数二的存款户。次年,二谷嫂被选为女生产队长,真正成了队里劳动力的“穆桂英”,领头顶起了农业生产的半边天。她吃得苦、耐得劳,敢说敢干敢当,村里的政治运动也一次不拉地参与,只是因为无文化,有时也闹出一些笑话。在一次欢送应征青年的聚餐会上,她深情地说:“后生伙,食饱饱好去牺牲!”因为她平常听过“光荣牺牲”这句话,只道“牺牲”就是“光荣”,所以说错了嘴。
  改革开放后,村里开的工厂、盖的楼房越来越多了,生活越来越富了,种田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二谷去工厂看大门,长大了的儿子去工厂打工,二谷嫂闲来无事,可又坐不住,就办了个家庭养猪场,日子也越来越甜了。这时,村里闲起来的人开始偷偷地买“六合彩”,邻居们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六合彩”。二谷嫂虽觉得新鲜,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无多大兴趣。但是听的多了,尤其是看到个别女邻居买中一点、赢得几个钱那兴高采烈的劲儿,渐渐心动了,直到一个偶然的巧遇,才把她卷入了“六合彩”的旋涡。
  有一次她路过一条偏僻的小巷,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有男人也有妇女,有老人也有小孩。她凑近一看,原来是在围观几张“六合彩”图。她挤上前探头看新鲜,只见图上画着一个人举起一只手。正端详着,一个小孩“嘻嘻”笑道:“你又不识字,挤看乜个?”二谷嫂问:“图上是唔是画一个人举着一只手?”小孩眼尖,回答说:“是呀。”“一只手有五个手指头,特码买个5就好。”众人哄然一笑,但晚上真开出个5号特码!哇!原来这么容易。从此,她开始注意“六合彩”图纸来了。又有一次,她看见图上画一位老人伸手拉起跌在地上的小童,就悄悄对邻居猪屎嫂说:“今晚寄你买十元特码9号,你也买几个钱哪。”猪屎嫂半信半疑地跟着买了五元,不料晚上果真开出9号特码!第二天,她象唐僧急着去西天取经一样,一早就去找二谷嫂:“阿姆,你真贤!你是怎么猜着的?”二谷嫂认真地解释昨天看到的图:“你想,俺大人牵起跌落地的奴仔,不是说‘我个狗仔’吗?狗就是9啦!”(潮州话狗与9同音)只说得猪屎嫂口服心服,啧啧称赞。
  二谷嫂开头一段时间是赢多输少,渐渐地就输多赢少了。她不服气,二谷嫂从一位输惨了的邻居阿嫂那儿,得到了据说是“曾道人”的手机电话号码。她那个欢喜啊,就像是乞讨的路上捡到了金元宝!为什么?因为在潮汕人的眼里,这位“曾道人”的名字比美国总统的大名更加家喻户晓,据说他上晓天文,下通地理,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神了!特别是每期“六合彩”的搅珠号码都是他早就排定的,彩民们每期必买的《六合彩玄机》报也是他主编的,而且他心存善念。传说有输光了的困苦彩民打这个电话向他求助,他象有天眼,在电话那头能看到对方的形貌体态、房子是否残缺,断定确是困苦的,他会透露给一个特码,让他发一小笔财……输急了的二谷嫂忙叫念初中的孙子照这个号码拨打电话,“嘟——嘟——”电话通了!只听对方用普通话问:“哪位?”孙子急忙说:“您是曾道人吗?我——”“你打错电话了,我不姓曾。”“不,不,你就是曾道人,你行行好,赐一个特码给我,我——”对方反复表明他不姓曾,并不是你要找的曾道人。紧张得一颗心跳到了喉咙口的二谷嫂,在一旁使劲教唆孙子一再咬定对方就是曾道人,一再恳求赐特码,惹得对方发了火,破口骂道:“我操你奶奶!”孙子放下电话,“阿婆,他说‘我操你奶奶’!”二谷嫂一听欢喜得如路捡珍宝,似天降救星,“奴啊,你猛猛写好数一数,这句话有几多笔划。”孙子划拉了好一会,说:“阿婆,‘我操你奶奶’一共四十划。”好!二谷嫂一拍巴掌,慌里慌张地倾其所有买了特码40号。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且说二谷嫂自从打电话给“曾道人”吃了大亏之后,因手头告急,沉寂了一阵,但仍不时探听着“六合彩”的事儿,真个是:无钱看好戏,就在戏院外听过瘾嘛!后来,听说有些妇女跟踪久未开出的平码、或报上久未贴中的贴士买码,赢钱的机会较多,又心痒起来,省吃俭用提点钱跟踪买,开头下小赌注,若是不中,就逐期加大赌注,以求捞回前几期输掉的成本,还能赚点钱,这样起起伏伏浮沉了一阵子,总算不致输,反而赢点钱,喜滋滋地以为摸到了门路。有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二谷嫂最终在跟踪买码中陷入绝境!
  有一天,她听说43号正码从第31期开出后,已经十八期未开了。她想,人家早就跟踪买了,我现在才跟,合算!第一次下注30元;不中,加注买40元,还怕它开成特码,另买特码5元;又不中,再加注……坏事!这个43号就像难产的胎儿,一期捱过一期就是不出世!二谷嫂就像猫叼咸鱼——吃又咽不下,舍又心不甘,硬着头皮续续死跟,赌注就像“膨大海”,愈浸愈大。二庄家死活不让赊欠,她只得四处借钱,于是,债台就跟43号不开的期数成正比上升。心如油煎地苦撑到第84期,43号若不现身,已是五十三期未开了!惨了,能求借的亲朋都借遍了,苦求二庄家让她赊买就是“不行”。至此,真个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二谷嫂就像一位重度难产的母亲,深叹一口气,放弃了所有的努力,闭目待终!可是,就在她停买的这天晚上,43号就像故意与二谷嫂开玩笑一样,失惊无神“爆出”!二谷嫂一听这消息,不骂也不吵,就像失了魂似的,悄悄拿一块纸板,歪歪斜斜画了个大大的“43”,挂在脖子上,跳下了练江!
  死了?幸好没有。是巡逻路过的联防队员闻声搭救,才把她连同“43”号纸板水淋淋地打捞起来,免于一死。二度为人的二谷嫂,从此与“六合彩”断绝了来往……(马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