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潮汕曲艺名家陈四文先生的传奇人生
□郑 生
近日，我从一朋友口中得知，深受东南亚华侨和潮汕人民喜爱的“讲古大王”陈四文先生，已于2011年6月18日中午十时许病逝，走完他九十二年的传奇人生。听到这一噩耗，我不禁陷入无限哀思之中。我自言自语地说道：“陈四文先生的逝世，可说是潮汕曲艺界的一大损失哩！”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就开始与陈四文先生神交了。我经常听陈四文先生讲的故事，有时收听汕头电台播放他讲的故事，有时放他的录音带……每次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我还多次学他的语气和表情，讲一讲他不知讲过多少次的故事片段。谁知听者都说我讲得像模像样的，颇有陈四文先生的语言腔调。听了人家的评价，我不以为然。因工作关系，2003年那一年，我曾先后三次采访过陈四文先生，从那一年起我算真正与他接触、相识。说来真是有缘呀！
记得2003年正月初三的上午，陈四文先生应当时的潮阳市河溪镇政府的邀请，前来为河溪镇的老百姓讲故事，欢度新春佳节。我当时是以新闻记者的身份应邀前往该镇采写陈四文先生“讲古”的过程的。这是我第一次正式采访他。这次采访结束后，我与陈四文先生约定，再过一段时间我将前往他家采写他这一辈子的“讲古”生涯，他听后愉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正月十九那天上午，我决定前往汕头市梅园采访陈四文先生。出门前，我事先打电话跟陈四文先生打了招呼。接着，我便驱车前往汕头市梅园陈四文先生家中做客，受到陈四文先生夫妇的热情接待。这是我第二次采访他。
陈四文先生给我的印象是：待人热情，平易近人，没有半点名人架子。我打量了陈先生一番，他，身高约176公分，身材较瘦。此时他虽然已是84岁高龄，但精神矍铄，面容慈祥。寒暄了片刻，我便向陈四文先生道明了来意。陈老先生一听，笑着说：“多谢你了，你真有心。”说着，陈先生一边泡起工夫茶招呼我品尝，一边接受我的采访。我端坐在陈四文先生对面，一边品茶一边静听他老人家讲述他那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
陈四文先生于1920年11月3日（农历九月二十三日）出生在汕头市潮阳区关埠镇东湖村一个商人家庭。其父陈伟让，其母黄惠芳。陈四文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姐姐。大哥名叫陈昌集，二哥名叫陈昌明，三哥名叫陈昌显，弟弟名叫陈昌雅，姐姐名叫陈妹然。陈四文先生原名叫陈文，因他在家排行第四，故名叫陈四文。陈四文先生早年家道比较富裕，兄弟、姐姐几人均有书可读，生活可谓无忧无虑。陈四文先生在家乡东湖初级小学读了四年书，由于家乡没有办高小，因此，他只能作补习生，补习小学五、六年的课程。不久，陈四文先生的大哥陈昌集在揭阳炮台与人合办中药铺，因药铺需要人手，陈四文先生便前去揭阳炮台，一边在竞智小学（6年制）读书，一边在药铺帮忙。陈四文先生17岁那年才小学毕业。在学期间，陈四文先生十分勤奋，除了认真学习各门功课之外，他很喜欢阅读古典文学名著《水浒》、《三国演义》等，书里的许多情节他都记得比较清楚。陈四文先生在大哥的药铺帮忙的两年时间里，生意还算不错。不料到了1938年，揭阳炮台遭日本侵略者的飞机轰炸，陈四文先生与大哥不得不返回家乡，继续开办药铺，由小弟陈昌雅负责经营。
陈四文先生20岁那年，与当时揭阳县渔湖镇一年仅17岁的富家女子孙应华结为百年之好。1943年，陈四文先生兄弟几人分家。分家后，陈四文先生与二哥合办抽纱店，但生意不好。两年后，其二哥在家乡与人合办源泰收斗（即小银行）。抗日战争胜利后不久，其二哥因想另谋发展，遂将在源泰收斗的股份卖给陈四文先生。谁知两年后，陈四文先生却失业了。
1947年7月，颇有艺术细胞的陈四文先生便与人合办了东昇业余剧社，成员共有30多人，陈四文先生当社长兼演员。演出的节目以话剧为主，兼演一些小潮剧。当时除了一些节目是移植的外，其余均是他们自编自导的。逢年过节，东昇业余剧社便编排节目演出。节目一经演出，便吸引不少当地群众前来观看。他们还到灶浦等地演出，同样受到观众的欢迎。东昇业余剧社一直坚持到1950年才停办。1950年后，陈四文先生先后在家乡东湖小学和灶浦新寨头小学当教师。
1952年潮阳搞土改，陈四文先生家的财产被充公，自己也被遣送回乡接受劳动改造。也是在这一年，妻子孙应华因病去世，年仅30岁。因生活所迫，陈四文先生不得不带着大儿子陈炯辉（10岁）、小儿子陈炯钊（7岁）离开家乡来到汕头当苦力。在汕头，陈四文先生举目无亲，身无分文，他实在无能力抚养这两个亲生骨肉儿子。他用呆滞的眼神望着炯辉和炯钊，心里真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不是滋味。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陈四文先生终于在1953年年底忍痛将这两个亲生骨肉送给人家抚养，自己继续在汕头靠卖苦力换口饭吃。然而，由于陈四文先生没有汕头户口，他被收容所遣送回乡达五、六次之多。在汕头做了一年苦力之后，陈四文先生不得不重新思考以后的那段人生之路。他想在苦中找乐，经常叮嘱自己尽量保持乐观。有一天，陈四文先生见有人在街头讲故事，那些听故事的人不时向讲故事之人抛去零钱以示赞赏。陈四文先生深受启发，他边听便想：自己在读书阶段不是读过《水浒》、《三国演义》吗？亲戚中不是有几人平时喜欢讲故事吗？讲故事不但可以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而且能让听众带来欢乐，让生活多一份笑声。想到这里，陈四文先生便决定斗胆去试一试。
于是，从1954年起，陈四文先生便开始在同平路试讲起故事来，当时他讲的故事是《三门街》。与其说是在讲故事，倒不如说是在说书。因为他是拿着书本边看边讲的。《三门街》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情爱故事。陈四文先生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说书，想不到有不少人围上前来听讲。虽然他的心情有些紧张，但他咬咬牙硬是挺了过去。初次获得成功，令陈四文深受鼓舞。一场下来，陈四文先生清点得来的钱，他暗自高兴，讲一次故事能顶几天的苦力钱呀！接着，陈四文又先后在五福路、谢厝祠巷、乌桥北海旁等地分别讲起《三门街》和《新少林》来。当时前来听故事的人，少的有几百人，多时有上千人。可谓人山人海哩。陈四文至今仍记得，当时有30多摊小买卖跟着陈四文先生走，他的故事讲到哪里，他们就跟他到哪里。因为听故事的人多了，生意自然就好做了。1955年8月，当时36岁的陈四文先生又与郑月娇女士结为伴侣。郑月娇比陈四文小8岁，出身潮阳棉城。他们婚后育有一男一女。从此，陈四文先生家里又有了欢乐的笑声，讲故事就显得更有精神了。1958年，当时整个汕头市共有30多人在讲故事，因此，市文化局便把这些讲古人组织起来，成立一个新声说唱组和一个民声说唱组。新声说唱组由陈树棉、陈四文、徐鸣飞等人组成，组长是陈树棉。他们在福合埕开展活动，以说唱和相声为主，同时参加一些社会活动；民声说唱组则由孙春汉等人组成，组长是孙春汉。他们在西堤路开展活动，以讲故事为主。这两个说唱组的演出的内容，既有现成的材料，也有改编的，还有自己创作的新作品。所有这些，都应首先报请文化局审批同意方能演出。这两个说唱组后来因故停办了。
1958年中秋节，汕头市民间音乐曲艺团正式成立，陈四文先生被吸收为曲艺演员，负责评书和说相声。说到评书，陈四文先生还未真正尝试过，故心里没有底。因为评书者评书时是不能拿着书本看的，必须能脱离书本进行表演。
1959年8月，湖北省武汉市曲艺团应邀来到汕头工人文化宫演出，节目既有评书，又有相声、说唱等。汕头市民间音乐曲艺团便派陈四文先生前去观看那个评书演员表演的评书节目。那个评书演员的面部表情、手脚的动作等陈四文先生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他除了在台下认真观看学习之外，还当面虚心向人家请教。为使自己的评书表演像模像样，陈四文先生还特意买了个镜子，通过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面部表情怎么样，手脚的动作又如何。经过自己的一番演练，陈四文先生已初步掌握了表演评书的一些技巧。从此之后，陈四文先生便开始活跃在潮汕的评书舞台上。
陈四文先生表演评书与众不同，他在吃透原著的故事情节的基础上，灵活运用自己的艺术语言适当押韵地讲述出来，让听（观）众倍感亲切、滑稽，且富有潮汕韵味，令人百听不厌，回味无穷，在笑声中得到教益。陈四文先生表演的第一个评书节目是革命故事《智取潘阳》，该故事主要是歌颂红军的英雄事迹。该故事经陈四文先生一播讲，听众反映强烈，认为评书这种表演形式很好，很有艺术感染力。听（观）众的好评给陈四文先生吃下了定心丸，使他对今后的表演充满了信心。
然而，正当陈四文先生的表演技巧日趋成熟时，1966年5月16日，“文化大革命”爆发了。陈四文先生由于家庭出身的原因，被当作牛鬼蛇神清除出曲艺团，谴送回乡务农。在生产队种了两年田后，陈四文先生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人民群众是多么喜欢听故事呀！好的故事既能鼓舞斗志，又能陶冶情操，自己不能将那高尚的评书艺术荒废，让人民群众的生活多一些笑声，多一份欢乐！基于这个想法，陈四文先生终于离开家乡，深入潮汕各地，以讲故事过日子，为人民群众讲《水浒》，讲《三国演义》等。到了1978年，有关部门为陈四文先生落实政策，安排他到汕头市歌舞团曲艺队当演员，继续为潮汕的评书艺术贡献聪明才智。
直到1981年12月，62岁的陈四文先生才办理了退休手续。然而，陈四文先生却退而不休，依然活跃在评书舞台上。他先后在汕头电台录制了长篇古典小说《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等；现代文学名著有《林海雪原》、《红岩》、《平原枪声》、《烈火金钢》、《野火春风斗古城》等；还有一批潮汕民间故事。从1986年起，陈四文先生先后在长白山音像出版社、广东音像出版社、广东嘉应音像出版社等出版了《潮州笑林》、《假国舅陈北科》、《翁万达传奇》等录音带和影碟片，深受听（观）众的喜爱。
1990年初春，陈四文先生又把笑声带到海外乡亲当中。他应泰国陆军眷属慈善基金会、泰中文化艺术协会的邀请，到泰国曼谷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文化交流活动，获得他们的题辞赞誉：“发扬文化艺术，敦睦中泰邦谊！”1994年年底，陈四文先生应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的邀请，为海外乡亲献艺，称赞其“曲艺超群”。这是对陈四文先生多年评书艺术的高度评价。
为表彰陈四文先生对潮汕曲艺事业的重要贡献，2003年1月24日，中共汕头市委宣传部授予他2002年度汕头文艺奖特别奖，也即终身成就奖。
2003年9月12日，中共汕头市委宣传部、汕头市文联、汕头市民间文艺家协会联合举办“陈四文先生评书艺术五十年研讨会”，来自潮汕三市曲艺界的名家对陈四文先生的评书艺术给予较高的评价。与会者一致认为：陈四文先生的故事语言“通俗而不庸俗”，故事讲得抑扬顿挫，幽默风趣，滑稽搞笑，顺口溜，富有潮汕语言特色。那次研讨会我也应邀参加。在研讨会上，我为陈四文先生拍了几张照片。回来之后，我为陈四文先生写了一篇文章，报道有关研讨会的一些情况。这是我第三次采访他。
从1954年至2009年，陈四文先生已整整讲了五十五年故事。五十五年来，陈四文先生把欢乐的笑声送到千家万户，深受潮汕及海外乡亲的喜爱。两年多前，他因年老体弱，疾病缠身，不得不中断了他钟爱一辈子的评书艺术，也未能参加一些有益的文艺活动。
陈四文先生生前系广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他还应邀担任汕头市民间文艺家协会顾问、汕头文化宫故事研究会顾问、汕头市曲艺家协会名誉顾问等职。
啊！陈四文先生虽然走了，但他却把精彩的故事和那富有幽默风趣的潮汕方言艺术长留在人间。他生前录制的那些音像制品无疑将延续他的艺术生命。安息吧，陈四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