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地方的文化,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特别是南北宋以来的文化,内容十分丰富。经过历代潮汕人民创造,探求和推陈出新,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潮汕文化。认真研究潮汕的历史和文化,对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敦睦乡谊,推动潮汕地区的文明建设,提高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和传统文化素质,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积极的现实意义。因此,研究潮汕历史文化,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严谨、认真地做好历史资料的收集、整理和考证工作,才能够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在潮阳城区西北二十多公里的尖石山岭下(旧时属海阳县贵山都赤寮乡),有一灰骨面墓穴,碑文主体字是“宋朝大元帅墓”,墓穴后山气势磅礴。1990年,诚心者在墓前建拜亭,并在香案前阶下筑月眉水池,配双狮对峙及左右多座亭宇,从而使整个墓园显得更加气势恢宏。这里就是今年农历清明节、七月十五、十月十五日,贵山都赤寮乡张氏始祖创大公之第五房玉涛公裔孙十年一届轮值祭社的主祭社坛,期间家家户户偕老带幼,须三次虔诚地到墓陵奉祀“宋朝大元帅”。
1942年,我出生于赤寮乡上家梨园村(今称上五村),已经历了六届祭社。幼年时,先父曾带我沿着羊肠小道,绕大亨乡来到了尖石山墘的“宋朝大元帅墓”,其时只见荒丘堆冢,不见碑石。
尖石山墘的“宋朝大元帅”祭社活动,是在尾数逢“8”年进行。1948年,我才6岁,不懂事。父亲说,连年外犯内战,政治动荡,民不聊生。祭社景况如何?可想而知!
1958年,全国人民走集体道路,实现人民公社化,废除私有制,创办公共食堂。祭社,客观上没有物质基础。
1968年,文化大革命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祭社活动被列为封建迷信,这一届由于客观条件不允许和政治上缘故而失祀。
1978年,改革开放,搞市场经济,私营经济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广大人民群众生活初步得到改善,怀古思贤乃民心归宿,但由于政治气候仍不允许,乡人、族亲只好各自于夜间到墓前祭拜。
1988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市场经济的活跃,乡人收入增多,生活水平得到提高。当年初,各乡村的社会贤达,便策划并筹捐资金于清明节前夕,搭建简易神殿。当年,上级曾派工作组前来干预,但经反复考虑之后,工作组只好顺应民心,因而这届祭社便是解放后赤寮首次初具规模的集体祭社活动。
1990年初,开始修建拜亭和墓陵。拜亭配柱联曰:“宋元帅潮阳捐躯殉社稷;文天祥燕市成仁振国魂”、“北山战酣剑折刀残图复国;终南马嘶浪高路断誓不降”……
同时,墓侧还竖立了《宋大元帅墓园记》:
考宋末,元兵入寇,神州陆沉。景炎二年,帝昺蒙尘南避,右丞相文天祥勤王终南。时元兵陷潮阳,都统陈懿降;翌年,陈引敌困潮州,知州刘兴亦降。十月,文丞相讨逆,二贼窜潮阳,丞相追至,斩刘兴,陈懿遁。丞相驻潮整军图复国。未几,陈贼引叛将张弘范率马军数万突至,血战于小北山麓,宋军殉难者甚众。尖石岭前埋忠骨,民心思宋缅国魂。
迨明太祖洪武二年,追封宋末殉国将领为元帅,敇赐抗元古战场乡社配祭民族英雄,表彰忠军报国之士,称祭社。……谨泐石为记。
这是贵山都九处“宋帅”墓有史以来唯一碑记。撰记及撰联者把文天祥及其部属入潮阳勤王抗元整军复国时的历史事迹刻入大亨乡尖石山“墓园记”。
1998年,谷饶镇文化部门编印了《谷饶镇’98民间文化节专辑》,书中多次将“宋帅”与文天祥搭上关系,其中《谷饶风俗祭社》一文还说:
关于祭社的由来,有一说是祭奠狄青征剿南蛮侬智高时,北宋牺牲的部将。其理由是潮阳县志载:“宋太祖开宝四年(971),得州六十,县二百一十四。”潮阳县为其中之一。此说不足为据。盖宋广源州的壮族首领侬智高……皇祐四年(1052),四月起兵反宋……皇祐五年,宋朝遣大将狄青征讨侬智高……智高败退窜回云南大理,不知所终。……从这段历史看,南蛮侬智高连广州还强攻不下,其士兵怎能逾越四五百公里之遥出现在潮阳一带呢?因此,关于祭奠狄青牺牲的部将之说,不足为信。
因此,这不得不引起笔者一番思考——
其一,在赤寮乡这片热土上,名贤辈出。人文荟萃的真实状况,展现了古今赤寮人文精神,推动古今赤寮乡人文教育事业发展。上世纪四十年代筹建创大中学时民选的:张笃光、张少文、张学渊、张家达、张明河、张自强、张君智、张之韩、张如镜、张希之、张大刚、张仁夫、张耦如、张仲茹、张达人、张乐耕……均为鼎盛时期社会政治文化阶层中佼佼者。他们都亲身经历“宋朝大元帅墓”祭社。难道先哲们未见闻清康熙《潮州府志》、《隆庆潮阳县志》、清光绪甲申年(1884)《潮阳县志》,或是读过之后因为他们的才华比现在某些人显得逊色而不敢为宋帅树碑立传吗?
其二,笔者查考诸多地方志书,里面对文天祥入潮的记述是——
清康熙林杭学纂修《潮州府志》:
端宗景炎元年,……八月元人寇潮阳县都统懿叛降於元冬十月侵潮州知州事马发御之其明年懿又导元将唆都蒙古歹袭潮州马发死之刘兴以城降天祥举兵讨懿懿遁十月引兵趋潮州攻懿于和平斩兴军威大振兵部侍郎邹沨宣教郎刘子俊并引兵来会十一月天祥自潮阳移屯元将张弘范袭执于五坡岭(海丰)取怀中脑子服之不死……
清光绪甲申年(1884)《潮阳县志》:
文天祥,字履善,吉州庐陵人……德佑初(1275)江山报急,诏天下勤王,天祥捧诏涕泣,发郡中豪杰得万人入卫,除知平江府……会空坑兵溃,天祥奔汀州,明年益王殂,卫王继位,加少保信国公,进趋潮阳。潮州盗陈懿、刘兴数叛,为潮人害。天祥攻走懿,执兴诛之,因趋南岭。懿乃潜导元将张弘范济潮阳。天祥方饭五坡岭,弘范兵突至,执之。……在燕三年,终不屈,临刑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南乡拜而死,年47。
新编《潮阳县志》:
文天祥……祥兴元年(1278)加封天祥为少保信国公,九月,天祥带兵下潮州,十月进攻盘踞潮阳,……在潮期间,天祥到东山谒双忠庙(祀张巡、许远),赋《沁园春》词,又曾到海口莲花峰眺望帝舟。……懿逃脱,擒斩已降元的潮州知州刘兴于和平。时元兵水陆并进,天祥兵力薄弱难支,于十二月中旬向海丰撤退。陈懿以私家船百艘,渡元将张弘范兵马踞和平。弘范派其弟弘正率轻骑追袭宋兵。十二月二十日,天祥被执于五坡岭,服脑子不死,……二十七日,文天祥被押回潮阳和平见弘范,弘范以客礼厚待。祥兴二年(1279)正月初二日,弘范置天祥于海口(今海门)舟中,将解大都(今北京)……
《潮阳大事记》:
宋德祐二年,南逃的宋帝赵昺在福州建立景炎政权,仍拜文天祥为右丞相。七月,文天祥以枢密使招兵救援宋王朝,转战东南,于景炎三年(1278)初,……宋帝昺加文天祥为太保,信国公。……十月进军潮阳,大败陈懿、刘兴叛军,擒杀刘兴于蚝坪,陈懿逃往福建,平叛取得重大胜利。十二月中旬,陈懿引元将张弘范踞蚝坪,文天祥料想不能抵敌,遂向南岭方向撤退,欲与崖山流亡朝廷靠拢。二十日午在五坡岭(今海丰县城北)造饭时,遭元军突袭,为千户王惟义所执。……弘范把文天祥押赴崖山,转解燕京(大都)……
综上各志所述文天祥是祥兴元年(1278)加封为少保信国公,九月,天祥带兵下潮州,十月进攻盘踞潮阳……在潮阳期间,天祥到东山双忠庙(祀张巡、许远)赋《沁园春》词,曾到海口莲花峰眺望帝舟,又擒斩已降元的潮州知州刘兴于和平。时元兵水陆并进,天祥兵力薄弱难支,于十二月中旬向海丰撤退。弘范派其弟弘正率轻骑追袭宋兵。十二月二十日,天祥被执于五坡岭,服脑子不死。二十七日,文天祥被押回潮阳和平见弘范,祥兴二年(1279)正月初二日,弘范置天祥于海口(今海门)舟中,将解大都(今北京)。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九日(公历1283年1月22日),在大都柴市就义,年47岁。
《谷饶民俗祭社》之作者说祭社是为纪念“北宋牺牲的部将”“不足为信”,难道文天祥的部属与元军血战小北山麓就有理论依据吗?上述各志书哪一部有记述小北山血战的场面?
其三,1998年,谷饶镇有关部门把赤寮乡祭社民俗活动定性为祭奠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文化节,本人认为是值得商榷的。因为贵山都七旬以上多数老人心里都明白,上辈相传的祭社是祭奠北宋狄青平南蛮时阵亡将领士卒。仙陂乡宋大元帅是谢妙山;铜盂壬屿山东是胡大夫;其他七处宋墓,因不知其名姓,都称“宋大元帅老爷”。古代相传,还有一说,是祭奠杨文广平南蛮十八洞阵亡将士。古今祭社,贵山都老百姓唯一信念是奉敬“宋朝大元帅”。而文天祥涉足赤寮之事却无史可考,若将祭社定性为纪念文天祥,文天祥会领情而含笑九泉吗?若能领情,那文天祥岂不是变成了一个好大喜功的民族英雄?
其四,《谷饶镇’98民间文化节专辑》代序中还写道:
潮阳小北山麓,古(贵山都)诸村落,为纪念南宋抗元民族英雄文天祥以及众阵亡将士……此乃自明初以来,有史可考的传统民俗社祭活动,当地俗称“祭社”。……各路义军,闻捷报纷纷引兵投奔右丞相信国公文天祥麾下,合兵奋力抗击元兵,百战于小北山至和平练水之间,宋军殉难者甚众。……至明太祖洪武二年(1369)十月,诏颁天下郡县……各祭辖内为国捐躯之先烈,追封殉国将领为元帅……
在此,笔者不禁要问,在《潮州府志》及《隆庆潮阳县志》等各版本志书中哪一章、哪一篇节?有记叙老百姓祭祀“宋帅”,须经明太祖“钦赐”?撰文者用“钦赐”二字,将文天祥与宋帅搭上关系,以彰显故事的真实性,这岂是对历史认真负责的行为?
试想,文天祥举兵和平诛刘兴,还有五坡岭遭元军突袭,两军交战,不损一卒不折一兵吗?如果明太祖颁诏敇赐祭社之说成立的话,和平、海丰等地应属举行祭社的范围,可和平、海丰等地县志有记载文天祥到过的地方,至今未闻有祭社活动,而赤寮这个未见经传记载文天祥前来的地方,明太祖却颁诏举行纪念文天祥的祭社活动,这种说法会成立吗?
其五,文天祥部属邹沨、刘子俊、林琦、陈龙复、陈梦龙、吴应辰、萧规、杜浒、萧资、徐榛、陈榘、谢翱等人均载入县志的《忠义列传》,可他们传记中,未见只字记叙入贵山都赤寮毗邻乡。还有,假若“宋大元帅”是文天祥部属的话,怎会连“胡大夫”、“谢妙山”等“宋帅”载不入县志,与邹沨等人一样名标青史?所以,尖石山“宋朝大元帅墓”拜亭柱联“宋元帅潮阳捐躯殉社稷;文天祥燕市成仁振国魂”,就显得牵强附会了。
其六,原潮阳市文联蔡金才主席撰写的《文天祥在潮阳》、原潮阳市文化局陈创义副局长登载于《汕头日报》的《野桥芳草白麟孤》这两篇文章,详实记叙了文天祥入潮阳历史事迹,是历史人物和史地人文交融的真实写照,具有可读性和权威性。尤其是《野桥芳草白麟孤》一文,更让我们知道文天祥当年撤兵时军事路线,对于研究考证文天祥入潮抗元军事活动提供难得的历史资料和珍贵史证价值。
2007年1月28日和2007年3月4日,本人撰文《文天祥及其部属入赤寮之初探》,刊载于汕头市潮阳民间艺术学会刊物和《汕头日报》,博得社会仁人志士和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老同志认可,认为文章搜括史料,注重史实,用详实的历史资料还源正史。
今年清明节和七月十五日,在赤寮乡村各神社,巨型的文天祥塑像缘何不见了?歌颂文天祥的楹联、图像也只有寥寥几个村落。这说明赤寮乡大多数人对认识到祭社是祭祀文天祥是属于张冠李戴。
其七,由家严编著的《赤寮见闻录》,于2002年1月才出版面世。书中的《祭社考》写道:
十年一届的轮值祭社之年,在清明节日,七月半,十月十五日三次举行,奉祭宋朝大元帅……查考宋朝大元帅的墓碑,东在大亨山墘的元帅墓碑刻有贵山都十三图六甲奉祭。盐泉山墘的元帅墓也刻有图甲,轮值行祭,而在玉屿乡山的宋朝大元帅墓,是胡大夫之墓,属于玉屿南村与×村配祭。西在牛头山墘的宋朝大元帅墓,则刻有×××之墓,由洪姓、余姓等配祭。北面仙坡乡后山的有宋谢妙山之墓,属仙坡乡等配祭。东南西北的宋大元帅墓碑,“胡大夫”与“谢妙山”的官衔与姓名,显然是宋大元帅的部属,并非宋大元帅本人,如此理解,然否?
考诸史载……侬智高可能流窜到潮阳谷饶附近山地,狄青平南之时,在此地鏖战,宋胡大夫率部在玉屿山战役中牺牲后,就地而安葬,标明宋胡大夫之墓。大亨山与盐泉山的牺牲者乃是部属士卒,不可能刻其姓名,其墓碑统称刻宋大元帅之墓。牛头山的宋×××之墓,刻其姓名,是其部下将领。在仙坡乡后山刻的宋谢妙山之墓,可能是将领,牺牲后就地而葬,见之墓碑石刻,已可明确矣。
祭社在何年开始配祭呢?蛮人侬智高反,时在宋皇祐五年(1053年),广南平定。是否在平定之后,由地方居民配祭,则无史可考。但是,皇祐五年至宋恭帝德祐二年,亡于成吉思汗,为时己有223年,加上元朝在位90年,至明朝洪武时代,创大公到谷饶来创祖之后,相距时间己是400年之后,如何安排分配祭社呢?再说,先在谷饶地区创祖的林姓,为何免用参加祭社呢?欲说是地方居民自愿的,这显然不是,因为宋朝大元帅墓图甲贵山都轮流祭社。
……
其八,2008年5月4日,汕头市濠江区宣传部陈坤达副部长在《汕头日报》撰文《达濠发现一处北宋碑刻》写道:
这处碑刻,记载了当年的一件史实:北宋仁宗皇祐四年(公元1052年)7日,广东广西一带的侬智高聚众造反,“势甚盛”,朝庭遂派狄青率大军平南,同时晓令沿海各处加强守卫,时达濠隶属海阳县,海阳县令富春公孙蕃亲统大军驻守营盘山,防止赋众通过河渡门沿濠江(旧称“河渡溪”)窜入潮汕腹地。这就是石刻中的“壬辰仲夏蛮人寇于广越月命海阳邑长富春公(即“威武寨”的落款孙蕃)统兵捍此。”的来由。……狄青的平叛战事很顺利,在这个月的中旬就取得胜利,“赋平众凯而旋”。以上史事,在《宋史卷12》、《仁宗纪四卷495》、《蛮夷传三——广源州》均有记载,该石刻成为重大的史证。
从《达濠发现一处北宋碑刻》可以印证了《赤寮见闻录》“祭社考”中所说宋狄青平南蛮时曾到过潮阳的史实,同时还可推翻《谷饶风俗祭社》中“南蛮侬智高连广州还强攻不下,其士兵怎能逾越四五百公里之遥出现在潮阳一带呢?”之说。
中华民族具有悠久历史文化内涵和丰富民俗文化传统,民俗是人类的一种基础文化,民俗文化是我国一份珍贵的民族文化遗产,它所形成独特生活和风俗习惯,源远流长。因此,对于赤寮及毗邻乡村祭社的渊源应作认真地考证和甄别,让其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如果随意篡改历史,必将成为千古笑谈!
以上仅为一家之言,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张应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