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纪实报道引起的思考
张应浩
潮汕地方的文化,源远流长,特别是南北宋以来的文化,内容十分丰富。经过历代潮汕人民创造,探求和推陈出新,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潮汕文化。认真研究潮汕的历史和文化,对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敦睦乡谊,推动潮汕地区的文明建设,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积极的现实意义。因此,研究潮汕历史文化,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严谨、认真地做好历史资料的收集、整理和考证工作,才能够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在潮阳城西北二十多公里,古时称海阳县贵山都赤寮乡仙波村马周沟西,有一“宋大元帅之墓”,这里就是今年农历清明节、七月十五、十月十五日,谷饶镇仙波村民十年一届轮值祭社的主祭社坛。
不久前,某报刊载,“潮阳谷饶镇仙波村清明大型民间文化活动吸引了海内外乡亲:清明节,一踏入潮阳区谷饶镇仙波村……一场富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民间文化节正在上演。在仙波乡环东路中段西侧的“宋大元帅墓园”,张灯结彩,装扮一新……各家各户备齐物品举行祭社仪式,缅怀爱国英雄文天祥……而旅居海内外的仙波乡亲,欣闻家乡十年一次的大型祭社,也纷纷组团回村参加文化节活动”。
该文报道谷饶镇仙波村清明大型民间文化活动,把“宋大元帅之墓”祭社,定性是“缅怀爱国英雄文天祥”。本人认为值得商榷。
又仙波村马周沟西“宋大元帅之墓”拜亭悬挂的1987年所立的《千古忠魂》匾额:
宋景炎二年,元兵攻潮州,知府兼安抚使陈懿降。次年信国公文天祥发兵征讨,陈贼逃窜潮阳,县知事刘兴献城降,文天祥追至,攻陈懿于和平,斩兴于市,是时闽赣俱失,各路大军汇集潮阳,与元贼将张弘范血战于小北山南麓,以众寡不敌,取海道移师海丰,不意与元追兵遇于五坡岭,文天祥被擒,诸大将死难。阵亡将士,其葬于仙波乡马周沟西将领为谢公,墓地素称喜鹊歇竹竿,名地埋忠骨,相得益彰。元朝亡后明太祖追封死难将领为大元帅,划邻村为社,每墓分祀十社,有十年一值之隆重祭典,称祭社。仙波乡民重修社场,增建拜亭,肃穆壮观,又植林木,蔚成园苑,供众景仰,修葺完毕,简志始末,立匾纪念,是为记。
笔者出生于潮阳赤寮乡,年近古稀,历经潮阳贵山都六届“宋大元帅”祭社。对于上述报道和《千古忠魂》记述史迹渊源提出以下不同看法:
其一,潮阳贵山都共有九处“宋大元帅墓”。铜盂镇孤山头,河陇,深坽,壬屿南,壬屿山(胡大夫);又谷饶镇大亨、尖石山,头埠、盐泉山,东寮、牛头山,仙波、马周沟西(谢妙山)。这里有二穴“宋大元帅墓”。据乡人介绍,先前古穴石碑是土山石,高约2.1尺,宽1.6尺,刻有“宋大元帅妙山谢公之墓”碑文。1987年扩建重修时,乡民为了陵墓壮观而建成现在规模。距主穴北畔约五十米左边又一墓穴是竣工后,平整地基时,发现宋元帅墓碑石和骨骸被埋,可能解放后破除封建迷信,平整耕地时被毁弃,现造墓奉祀之。贵乡名贤刘上达先生于1989年纂编“祭社简史”:……位于吾村境内之社场为“宋大元帅谢公妙山之墓”。缘何撰“千古忠魂”者:……其葬于仙波乡马周沟西将领为谢公。贵乡为何不于重修时还原正名,却刻碑文为“宋大元帅之墓”呢?仙波乡乃毗邻乡村文化素养底蕴较高者,竟然人云亦云,憾甚!
在赤寮乡这片热土上,古今名贤辈出,他们都亲身经历“宋朝大元帅墓”祭社。为何他们没有将文天祥与宋帅牵上关系,并给宋帅树碑立传?难道因为他们的才华比现在某些人显得逊色吗?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历史问题!
其二,《千古忠魂》撰者已知“阵亡将士,其葬于仙波乡马周沟西将领为谢公”。那么,“宋大元帅之墓”为谢公之墓,很清楚,很直观!请问作者有何史乘考证文天祥及其部属入赤寮乡和谢公是文天祥的将领呢?
其三,笔者查考过清康熙林杭学纂修《潮州府志》、《隆庆潮阳县志》、清光绪甲申年(1884)《潮阳县志》、新编《潮阳县志》、《潮阳大事记》诸多地方志书,里面对文天祥入潮的记述是:
文天祥是祥兴元年(1278)加封为少保信国公,九月,天祥带兵下潮州,十月进攻盘踞潮阳……在潮阳期间,天祥到东山双忠庙(祀张巡、许远)赋《沁园春》词,曾到海口莲花峰眺望帝舟。又擒斩已降元的潮州知州刘兴于和平。时元兵水陆并进,天祥兵力薄弱难支,于十二月中旬向海丰撤退。弘范派其弟弘正率轻骑追袭宋兵。十二月二十日,天祥被执于五坡岭,服脑子不死。二十七日,文天祥被押回潮阳和平见弘范,祥兴二年(1279)正月初二日,弘范置天祥于海口(今海门)舟中,将解大都(今北京)。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九日(公历1283年1月22日),在大都柴市就义,年47岁。
《千古忠魂》:“文天祥的部属与元贼将张弘范血战小北山南麓……,元朝亡后,明太祖追封死难将领为大元帅……”。没有理论依据和史料佐证。请问,在上述各志书哪一部有记述小北山血战的场面?
其四,1993年,赤寮乡头埠村盐泉山“宋大元帅老爷墓”值年祭社。张姓二房清明里人为“潮阳谷饶乡恭奉文天祥民族英雄社祭”庆典,撰联:“忠义贯日月,正气满乾坤”。
1990年,大亨、尖石山“宋朝大元帅墓”重修,建拜亭配柱联:“宋元帅潮阳捐躯殉社稷;文天祥燕市成仁振国魂”;又“北山战酣剑折刀残图复国;终南马嘶浪高路断誓不降”。既然“文天祥燕市成仁”,这清楚地告诉乡人,“宋大元帅墓”下葬的非文天祥,撰联者作联于此,张冠李戴,真是不可思议!
同时,在墓左侧竖立“宋大元帅墓园记”:考宋末,元兵入寇,神州陆沉。景炎二年,帝昺蒙尘南避,右丞相文天祥勤王终南。……未几,陈贼引叛将张弘范率马军数万突至,血战于小北山麓,……迨明太祖洪武二年,追封宋末殉国将领为元帅,敕赐抗元古战场乡社配祭民族英雄,表彰忠军报国之士,称祭社。
写史记贵实贵真,“真”是真实、真知。“宋朝大元帅墓园记”是否言之有据?是否对史迹古人、今人、未来负责?值得人们深究!
1998年,谷饶镇政府有关部门,把赤寮乡“宋大元帅”祭社民俗活动定性为祭奠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文化节。本人认为缺乏史实依据。贵山都七旬以上多数老人心里都明白,上辈相传的祭社是祭奠北宋狄青平南蛮时阵亡将领士卒。还有一说,是祭奠杨文广平南蛮十八洞阵亡将士。去年夏天,我亲临九处宋墓考证。仙波乡宋大元帅是谢妙山;铜盂壬屿山是胡大夫;其他七处宋墓,因不知其名姓,都称“宋大元帅老爷”。古今祭社,贵山都老百姓唯一信念是奉敬“宋朝大元帅”。而文天祥涉足赤寮之事却无史可考,若将祭社定性为纪念文天祥,文天祥会领情而含笑九泉吗?若能领情,那文天祥岂不是变成了一个好大喜功的民族英雄?
其五,笔者不禁要问,在《潮州府志》及《隆庆潮阳县志》等各版本志书中哪一章、哪一篇节?将文天祥与宋帅搭上联系,以彰显故事的真实性,作为一个地方文化人,这岂是对历史认真负责的行为?史书清楚记载文天祥勤王抗元时加封为少保信国公,把他说成“宋大元帅”,有悖史实,贬低其官职,亵渎了文天祥!
同时,文天祥举兵和平,刘兴伏诛。两军交战,不损一卒不折一将吗?如果明太祖颁诏敕赐祭社之说成立的话,和平、海丰应属举行祭社的范围,可是和平、海丰等地县志有记载文天祥到过并发生战事的地方,至今未闻有祭社活动。而赤寮这个未见经传记载文天祥前来的地方,且铜盂、谷饶与和平相处毗邻,同治于明朝天下,明太祖却敕赐赤寮乡民祭社纪念文天祥,这种说法会成立吗?
其六,文天祥部属邹沨、刘子俊、林琦、陈龙复、陈梦龙、吴应辰、萧规、杜浒、萧资、徐榛、陈榘、谢翱等人均载入县志的《忠义列传》,可他们传记中,未见只字记叙入贵山都赤寮毗邻乡。还有,假若“宋大元帅”是文天祥部属的话,怎会连“胡大夫”、“谢妙山”等“宋帅”载不入县志,与邹沨等人一样名标青史?所以,仙波村马周沟西“宋大元帅之墓”大门柱联:“皆因北山昔期奋勇抗元遗古迹;始觉人间今日处诚祭祀缅先贤”,就显得牵强附会了。1987年重修建拜亭、中亭前柱联:“元筹帷幄操文经武略敦众蕃沅沅归宋;帅统兵甲慑夷狄戎蛮促群酋岁岁来朝”。下联“狄戎蛮”,清楚记述狄青率将士平南蛮(侬智高)历史事迹。与2008年建的大门联“抗元遗古迹”相左。一个新闻工作者和地方文化人对传承民间历史文化必须重史源,考古证今,史实确凿,才是对历史传统文化和社会大众负责!
其七,原潮阳市文联蔡金才主席和李誉驰先生撰写《文天祥在潮阳》、原潮阳市文化局陈创义副局长于《汕头日报》登载《野桥芳草白麟孤》这两篇文章,详实记叙了文天祥入潮阳历史事迹,是历史人物和史地人文交融的真实写照,具有可读性和权威性。尤其是《野桥芳草白麟孤》一文,更让我们知道文天祥当年撤兵时军事路线,对于研究考证文天祥入潮抗元军事活动提供难得的历史资料和珍贵史证价值。
去年清明节和七月十五日、十月十五日,在赤寮乡村各神社,巨型的文天祥塑像缘何不见了?歌颂文天祥的楹联、图像也只有寥寥几个村落。这说明赤寮乡大多数人认识到祭社是祭祀文天祥实质上是对“宋朝大元帅”不恭!
其八,2007年1月28日和2007年3月4日,邑人撰文“文天祥及其部属入赤寮之初探”,文天祥均未涉足赤寮乡毗邻。该文刊载于汕头市潮阳民间艺术学会刊物和《汕头日报》;2008年11月8日,又撰文“关于赤寮及毗邻乡村祭社渊源的思考”登载于《潮阳民间艺术》刊。文中搜括史料,注重史实,用详实的历史资料还源正史。
其九,由家严张大刚先生编著的《赤寮见闻录》,1980年成书,于2002年1月才由汕头大学出版社出版面世。书中的《祭社考》写道:
十年一届的轮值祭社之年,在清明节日,七月半,十月十五日三次举行,奉祭宋朝大元帅……查考宋朝大元帅的墓碑,东在大亨山墘的元帅墓碑刻有贵山都十三图六甲奉祭。盐泉山墘的元帅墓也刻有图甲,轮值行祭,而在玉屿乡山的宋朝大元帅墓,是胡大夫之墓,属于玉屿南村与大亨村陈氏配祭。西在牛头山墘的宋朝大元帅墓,则刻有×××之墓,由洪姓、余姓等配祭。北面仙坡乡后山的有宋谢妙山之墓,属仙坡乡等配祭。东南西北的宋大元帅墓碑,“胡大夫”与“谢妙山”的官衔与姓名,显然是宋大元帅的部属,并非宋大元帅本人,如此理解,然否?
考诸史载……侬智高可能流窜到潮阳谷饶附近山地,狄青平南之时,在此地鏖战,宋胡大夫率部在玉屿山战役中牺牲后,就地而安葬,标明宋胡大夫之墓。大亨山与盐泉山的牺牲者乃是部属士卒,不可能刻其姓名,其墓碑统称刻宋大元帅之墓。牛头山的宋×××之墓,刻其姓名,是其部下将领。在仙坡乡后山刻的宋谢妙山之墓,可能是将领,牺牲后就地而葬,见之墓碑石刻,已可明确矣。
祭社在何年开始配祭呢?蛮人侬智高反,时在宋皇佑五年(1053年),广南平定。是否在平定之后,由地方居民配祭,则无史可考。但是,皇佑五年至宋恭帝德佑二年,亡于成吉思汗,为时己有223年,加上元朝在位90年,至明朝洪武时代,创大公到谷饶来创祖之后,相距时间己是400年之后,如何安排分配祭社呢?再说,先在谷饶地区创祖的林姓,为何免用参加祭社呢?欲说是地方居民自愿的,这显然不是,因为宋朝大元帅墓图甲贵山都轮流祭社。
其十,《潮阳大事记》P4:北宋(公元960-1127年)开宝四年(971)二月,潘美等率师平定广南60州,共214县,潮阳县为其中之一。
又《宋史列传》P254:……南土骚然。仁宗以为忧,命狄青为宣抚使,诸将皆受青节制。宣于岭南要地增筑城堡,籍其民兵,岁时练习定赏罚格,以示惩劝……措四十州民于久安域矣。
《文献通考》P534:北宋皇佑四年(公元1052年)仁宗征侬智高以狄青为宣抚使平广南……。
《宋史演义》第三十二回“狄青衣夺昆仑关”:……广南一带,久不被兵,军同虚设,智高麾众四出,连陷横、贵、藤、梧、康、端、龚、封八州,守臣相率逃遁。……仁宗乃置酒垂拱殿,特饯青行,且诏令岭南诸军,概受宣抚使狄青节制。……仁宗喜慰道:“青果破贼了……否则南方安危,尚未可料呢。”……召狄青、孙沔还朝,擢青为枢密使,沔为枢密副使,南征各将,赏赉有差。杨延昭子文广,亦因从征有功,……是时延昭早殁,杨氏一门,要算文广是绰有祖风了。……罢青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判陈州。越年,病终任所,赠中书令,谥武襄。
2008年5月4日,汕头市濠江区宣传部陈坤达副部长在《汕头日报》撰文《达濠发现一处北宋碑刻》写道:……潮汕史学专家黄挺教授闻讯后组织人力,对石刻进行翻拓和考证,终于揭开面纱,北宋人在一千年前传递出来的生活信息被我们准确的接受了。……这处碑刻,记载了当年的一件史实:北宋仁宗皇佑四年(公元1052年)7日,广东广西一带的侬智高聚众造反,“势甚盛”,朝廷遂派狄青率大军平南,同时晓令沿海各处加强守卫,时达濠隶属海阳县,海阳县令富春公孙蕃亲统大军驻守营盘山,防止赋众通过河渡门沿濠江(旧称“河渡溪”)窜入潮汕腹地。这就是石刻中的“壬辰仲夏蛮人寇于广越月命海阳邑长富春公(即“威武寨”的落款孙蕃)统兵捍此。”的来由。……狄青的平叛战事很顺利,在这个月的中旬就取得胜利,“赋平众凯而旋”。以上史事,在《宋史卷12》、《仁宗纪四卷495》、《蛮夷传三——广源州》均有记载,该石刻成为重大的史证。
从《达濠发现一处北宋碑刻》可以印证《赤寮见闻录》“祭社考”、《潮阳大事记》P4,《宋史列传》P254,《文献通考》P534等文章中所说宋狄青平南蛮时曾到过潮阳的史实,同时推翻了《谷饶风俗祭社》中“南蛮侬智高连广州还强攻不下,其士兵怎能逾越四五百公里之遥出现在潮阳一带呢?”之说。
中华民族具有悠久历史文化内涵和丰富民俗文化传统,民俗是人类的一种基础文化,民俗文化是我国一份珍贵的民族文化遗产,它所形成独特的生活和风俗习惯,源远流长。因此,对于赤寮及毗邻乡村祭社的渊源应作认真地考证和甄别,让其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如果随意篡改历史,必将成为历史千古笑谈!
以上仅为一家之言,敬请方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