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继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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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雄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好文友。我们都曾经下乡海南岛,经历坎坷而意志顽强。我们同样爱好诗文,同样有一个好家庭,有一位好母亲。我们也同样是大孝子。
张先生的母亲蔡映雪老医师作为一个医护人员,在工作上认真负责,救死扶生,尽心尽职,尽最大的能力帮助需要救治的人。蔡老医师作为基督徒一生坚持信仰,爱主爱人,乐善好施,关心教会和牧者,汕头市基督教两会安排教牧到两英教会培灵布道,老医师非常热情接待汕头的牧者。老医师一生遵循主道,带领儿孙后辈热心侍奉,鼓励支持儿子张伟雄执事参加教会服侍,后辈也有多人在教会参加做义工。蔡老医生的嘉言懿行留在我们的心里,激励我们学习,效法。圣经上说“从今以后,在主里面而死的人有福了!”圣灵说:“是的,他们息了自己的劳苦,做工的果效也随着他们。”蔡老医师享受高龄,得到儿孙后代的孝敬,得到众人的爱戴,更是得到天父上帝的奖赏。老人家的一生是令人尊敬的一生。她的大孝子伟雄先生泣血吟诗一
慈颜痛忆泣连心,娘爱深沉泪湿襟。
懿范扶伤彰圣道,德风救死播神音。
千经坎苦培孙辈,秋历辛酸秀裔琛。
留有青山载美迹,芳名不朽永传钦。
梦里依稀慈母泪。
这二十多年来,我时常梦见慈祥的老母亲。那些梦境,有时是清晰而真切的,但更多的是迷蒙依稀的。因为在梦中,常常感觉泪眼模糊,或者母亲,或者自己,或者母亲与自己。
当我的母亲经历了九年疾病惨痛的折磨、脸上浮现出一丝解脱的微笑,似乎安详而又心有不甘地离开她依恋的世界、家庭和所有亲人的时候,我和亲人们不禁急促、惊恐而又近乎绝望地以各种称呼呼叫起来,可是,母亲依然是一丝解脱的微笑,仍然是似有不甘的安详,静静地躺在那张用木板拼成的、铺着草席的再熟悉不过的小床上,不再回答我们了,永远地,永远不再回答了。但我却分明听见母亲一声微弱的长长的叹息!在场的人中,姐妹们也说听见了,而其他亲人和邻居则说没听见。多少年后,我仍然确信那似无而有的长叹,相信在母亲最亲近的子女中,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守灵——脑里一片空白;
听经——心中起伏杂音;
过桥——阴间冥冥有路;
入殓——寿衣、纸被、纸钱遮住了泪眼模糊的视线,颗颗寿钉钉在我滴血的心头。
出殡——从母亲的床前跪至棺前,我一拜再拜,长跪不起,悲极而泣,苦涩的泪水汩汩流入口中。细雨,淅淅沥沥;微风,喁喁如诉;人们,悲悲切切……
送葬的亲朋好友,身穿麻服,或戴着黑纱,排成长长的队列,低头默默地行进,手中点燃的香火,吐出一缕细细的、断断续续的烟雾。我被排在第一位,扶柩护灵,跟随母亲,肝肠寸断地步步走向菪?石,走向那陌生的可怕的火葬场。永远忘不了那焚心的一刻,烈火吞噬了母亲!我仰首凝望着火葬场高高的烟囱和飘飘远去的白烟,反复思索着母亲的遗嘱: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办事。
母亲的灵盒安然置于家中的神龛上。我常常默默地注视着灵盒,感受着老人家的温暖与慈爱。我多么希望灵盒能够长久安放家中,让我和亲人们日夜相伴呵!可是,按照长辈们的吩咐和安排,必须选择吉日,将灵盒安葬于故乡潮阳的山岭上,让母亲重归故土。作为晚辈,我没有自己的权利,只得遵命。但我恳求:让母亲和此前十三年去世、已安葬在潮阳火鸡岭上的父亲合葬在一起,好让两位老人家永远相依相伴。我的请求,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却遭到家乡老辈的否定。当时以风水为理由,至今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非分葬不可的原因。于是,只得盲目地服从。
临穴之时,至今历历在目。母亲的灵盒安入陶缸,用水泥封盖。然后砌基、安穴、陪土、封穴、选坟、立墓……那时那刻,临穴频抚灵,至哀反无泪。并非杜甫低吟的“近泪无干土,纸空有断云”,只觉人间痛离别,此岭正是长别处。
那一夜,故居的黑屋里,通宵听雨。夜雨愁更咽,春日淡无光。草露随风泣,松涛向夕哀。第二天回家,母亲的居室里,椅子上挂着遗衣,床上铺着遗被,陈着遗枕与遗帽,桌上放着遗存的碗筷,地上还摆着遗鞋……这一切,让我处处感受到母亲依然还在身边,她仍然活着,活在我和亲人们的心间。
蔡老医生1917年2月14日出生于普宁大坝镇一个基督教家庭,其祖父蔡户是大坝教会创始人。
1923年随父母与弟妹到普宁军埠镇行医开诊所。
1925年在军埠入学读书。
1932年与二妹到汕头淑德女子学校读书,并同年受洗成真正基督徒。
1935年在神安排下与同乡基督徒张成云(高云)先生结为夫妻。
1937年随夫到潮南区深溪乡创业行医。
1948年丈夫出国。
1952年与几位医生创建深溪联合诊所。
1959年被政府分配到两英卫生所(即两英医院前身)任妇科医生。
她曾任两英祈祷所负责人。
她从小就扎下了爱主爱人的美好良根,得到基督教义的良好教育和优馨薰陶。她童年性格温存良淑,加上聪明贤慧,好善乐施,从小就深深得到乡亲们喜爱。1923年,她与弟妹们随同父母亲涉步到普宁市军埠镇悬壶行医。蔡医师兄弟姐妹一共9人,她排行老大,因为她从小就能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爱弟爱妹。因此得到父母亲爱惜,深受弟妹们敬佩。1932年,她与二妹雪清到汕头市淑德女子学校读书,同年她与二妹一同领洗成为基督徒。1935年,她与同乡基督徒张成云(高云)先生结为夫妻。婚后她随夫在普宁广泰和潮阳西胪、关埠、凤山一带行医,1937年随夫到潮南区深溪乡创业开医疗所。1948年,她丈夫成云先生出国离家,从此之后她便承担养儿育女一切重担。1952年她首批响应政府号召在深溪创建联合诊所。1954年她被组织分配到两英卫生院(现两英医院前身)任务妇科医师,服务几个镇群众。蔡医师与张成云先生婚后一共生育二男二女,如今子孙成群,叶茂枝繁,硕果累累。
(二)
每年农历三月十九日,是母亲的祭日。这一天,母亲的子女们便会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我家烧香祭灵,忆念母亲。常怀鞠养之恩,倍增思念之痛。虽说黄泉无晓日,我辈青草自知春。
每年,当绵绵的春雨带来回忆、追思与缅怀的节日——清明节的时候;当我走在那熟悉的乡间小路上,追溯着父母远去的足迹的时候;当我伫立在双亲的坟头,凝望着这片古老的丘陵松柏成林、山草青青的时候,便会情不自禁地陷入那深深的沉思,久久地思索着永恒而又常新、高远而又现实的主题——亲情与人生。
我依稀记得第一次跟随母亲返回故里上坟扫墓时,正是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是作为惟一承接香火的“小祖宗”踏上清明之路的。天那么蓝,地那么黄,水那么绿,山那么青,人那么多,路那么长。手捧红烛香火的我,兴致勃勃地走在山间弯弯的小道上,虔诚而又好奇地想着,想着自己的祖宗。当我穿越几棵大榕树的浓荫,爬上水库的坝顶,看到大片大片的墓地时,忽然拉着母亲的手,认真地发问:“妈,祖父祖母死后上哪里去了?”
“上天。好人上天,坏人下地。”母亲胸有成竹地微笑着,理所当然似的。
“死后不是都埋在坟里吗?”我执拗地问。“那是身体,还有灵魂,公公的灵魂上天了。”妈说。
“妈,人迟早都会死吗?”我惶恐不安。
“坏人的死,是永久的死;好人的死,是到比人间好得多的天堂里过日子去了。”母亲说得那样的自然、畅快,竟在我幼稚心灵里顿扫对于死亡的恐怖,并强烈地产生了做个好人、永生不死的希望。
同扫无过骨肉亲,一年惟此两三辰。冢头莫种有花树,春色不关泉下人。”但野草却长得繁荣兴旺,绿波春山,无论如何,泉下的母亲是喜欢蓬勃的春草的。此时,我又想起了王安石的《孙君挽词》:“丧车上新垄,哀愁转空山。名与碑长在,魂随帛暂还。”母亲的灵魂不必随帛暂还,原本就在碑下,就在山上,就在云间,就在我的心里。
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母亲的一生,平凡而又坎坷。
1910年,母亲出生在一个普通的私塾教师家庭里。外公是深受乡民及弟子们爱戴的私塾先生,一生教出了许多出色的弟子,屡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母亲从小接受外公的教诲和私塾的熏陶,但也受到“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风气的影响,未能免俗,没有读完私塾,只跟着外公粗略学了一些文化,也算颇能断文识字。在我的记忆里,她能够读信读报,也能写写信,而更拿手的是读歌册。每逢闲暇之时,左邻右舍的老婶老姆、嫂子媳妇和姐妹们便聚拢到“四点金”院落的厅堂里,围着我母亲。此时的母亲,真是神采奕奕、满面春风。她戴着眼镜,捧起歌册,一句一句地朗读起来,而那腔调与韵味,又分明像在唱歌,正如潮州话所说的“笑歌册”。
母亲的人品,亲友们是有口皆碑的。那时候,家境虽不算很穷,但也不宽裕,然母亲持家有道,省吃俭用,时常接济邻居与亲友。为了解除亲戚与好友的忧患,母亲毅然先后收养了原本穷苦无依的两位姐姐和一位哥哥。
蔡老医师同样有着高尚的品德,她和邻睦里,爱亲怜朋,她的优秀品德赢得乡亲大众内心深深的!尊敬。 她在宗族里是一位远近闻名的贤妻良母,她敬夫爱子,尊老敬贤。丈夫很早就远离她出国谋生去了,她孤身一人,辛勤持家,饮苦操业,服务乡众。在经济十分困难的日子里,除了在医院接生行医外,她还种菜养猪,含辛茹苦,缩衣节食,把儿女们培养成人。在物质供用紧张的时候,她把自己在干部食堂供给的几两干饭让给自己儿子吃,她自己几次昏倒在两英东桥上。文革期间,她大女儿不幸遭迫害身亡,她把两个孙儿刘少鮀、刘少鹏接到身边养育。年轻养儿,年老育孙的美谈在两英地区老百姓中家喻户晓。一把泪一口饭,在她苦心培养下,儿女们、孙儿们都成为社会与教会的良材栋木。大女儿伟玲之大儿子少鮀是“天运广告公司”总经理,其二儿子少鹏是大学讲师,二女儿和二女婿都是医生,蔡医师的儿子张伟雄执事是现任两英堂负责人,是潮南区基督教三自爱国会副主席,基督协会副会长,是1-3届潮南区人大代表,也是《潮南诗社》社长、《蓝田文艺》副社长。
尽管蔡老医师是果熟荣归,然而我们依然与亲人们一样为教会、社会失去一位可亲可敬老前辈深感万分悲痛,为张蔡宗族失去一位良妻贤母。贤老长辈长歌当哭,悲泪绵绵,我们为社会失去一位懿德众钦的好医师而深切怀念!两圩群众思贤范,英镇亲朋悼秀芳。大乡老少悲怀念,坝梓人民泣记铭。
(三)
就在我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之后,父亲却不幸病倒了。一家人倾尽全力医治和护理父亲,但时运不济,数月之后,父亲终于撒手西归。走时只有五十九岁。
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正值二老而三地划火,一盒火柴都快划完了,才终于点燃香烛。等到祭拜完毕,母亲和我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连连打着喷嚏,这不正是父亲思念我们的亲缘感应吗?真是天应地灵啊……
我的双亲,对于养子和养女视同己出,并无二致。不仅关心他们的日常生活,使他们健康成父亲长年外出做工营生,难以照顾家庭,幸而大姐贤惠“惠卿”的名字,心里惦挂着这个最懂事的大女儿。父亲干瘦的脸颊淌着依稀的泪水,母亲轻轻地呼喊着大姐的乳名。双亲在两层世界的界碑前徘徊,在希望与失去之间翘首盼望着远隔万水千山的女儿,留恋着人世间美!出任何声音的时候,但他们仍然不肯闭上眼睛。1,?
蔡老医师和我的双亲一样充满亲情,而对事业也一丝不苟,对技术精益求精,她本着救死扶生的精神,不管风雨交加,还是烈日当空,常常翻山越岭,忠诚为产妇病家排忧解难。 蔡映雪医师在两英医院里是一位倍受尊敬的医生,她对自己的工作认真负责,有一次她坐摩托车跌下来,脚足受伤严重,鲜血直流,她依然坚持到产妇家里把孩子接生下来,其优秀事迹在基督教全国刊物《天风》曾报导过,多少次她为了拯救婴孩嘴对嘴做人工呼吸。多少次她给有困难的病家赠医赠药,她真是救人不少帮人无数,是神的好儿女,人民的好医生。
母亲对我一生的影响,是多层面多渠道的,也是潜移默化的。
小的时候,家住棉城。母亲常常携着我,来到文光塔玩耍。懂事以后,朦胧地感受到文天祥丞相浩然的正气和雄健的文才。后来,双亲领着我多次登上海门莲花峰。迁居汕头后,每至清明节,我便随母亲回潮阳祭祖,一有机会就登莲花峰,那形象,那灵性,便伴随岁月不断延伸的强化,随着岁月的推移和阅历的沉积,我渐渐读懂了双亲对于莲花峰的情结和文天祥的情思。那情质,那情思,不是别的,正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双亲的熏陶、教育下,我一步一个脚印地学习着认认真真做人、老老实实办事。
像放电影一样,少儿时代,母亲给我的印象一幕幕,生动、深刻而有趣。
我还记得那一片生机蓬勃的麻田。母亲多次带着我到麻田里摘麻叶回家煮红薯,那味道真爽人。有一回,我想摘嫩叶子,于是骑在母亲的双肩上,右手勾住母亲的头额,左手伸出去摘麻叶,谁知手伸得太长,身体向前一倾,差点儿摔下来。我一紧张,竟然撒出尿来,母亲一手搂住我的双腿,一手撑住我的上身,疼爱地说:“我的小祖宗,撒吧,撒吧,把尿全撒完,不要留一半在肚子里,会伤身体的。”那淡黄色的尿液灌进了母亲的脖子和脊背,湿透了她的上衣,可她还笑着说:“烧烧,等一会就凉快哩。”
我走过麻田,来到一道清泉沁透的坑沟旁,那潺潺流淌的泉水诉说着一桩平凡而又难忘的往事。我六岁那年,母亲经常上山割草,我总爱跟着。一次,我扭伤的脚还没有痊愈,却缠着要跟母亲上山去割草。母亲好说歹说劝我养好伤再说,我岂肯善罢甘休,拉着母亲的裤腿就是死死缠住不放,明一程暗一程地跟着母亲到了坑沟边。她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把我放进坑沟里,让泉水浸到我的肚子上,我放声大哭。幸亏大姐赶来,将我从坑沟里拉了上来,背着我走进“打破碗”(花名)盛开的山坳里,采摘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山花,还捉了一对彩蝶给我玩,我才破涕为笑。母亲割完草,就匆匆寻找,找到了姐姐和我,见我笑了,她也乐了,双手一抱,就将我抱进草筐里,然后一边挑着我走路,一边逗我高兴。母亲说,下回到祖父母的坟上扫墓,她带我去。我兴奋极了,一路笑声……
母亲真好,她没哄我。清明,母亲真的第一次带着我去给祖父母扫墓。翻山越岭,路不好走哇。半路上,我不小心扭伤了脚脖子,肿了起来,痛得不行,是母亲背起我翻越两个山岭。扫完墓,又背着我翻山越岭走回家。眼看母亲喘着粗气,累得满身大汗,快走不动了,我便央求母亲让我自己走路,母亲当然不答应,她只在路上歇了两回脚,硬是将我背回了家。将近到家的时候,她大气吁吁,已经举步维艰了,幸而大姐跑来接应,才解了母亲的围。累归累,但母亲还是有说有笑,抚摸着我的头,挺高兴的样子。
母亲对我的教诲是不拘一格的。还在家乡时,我曾拾了小半木桶的蚶壳,移居汕头后,早忘了这件事。谁知过了两年,有一天,老家的邻居、八十多岁的葵姆叩开了我的家门,母亲和我都感到意外。老人家慈祥地望着我,轻轻抚摸我的头,呵呵笑着,合不拢的嘴说话了:“阿宗!”她颤巍巍地从肚腰里掏出一个小红包,“你那堆蚶壳,我帮你卖了一角三分钱。奴呵奴,拿着,以后买纸买笔用!”我红着脸,不肯接过来,葵姆硬是塞进我的手心。那小纸包,还带着老人家的体温呢!望着满脸皱纹、吟吟微笑的葵姆,我深感故乡的人情是那么纯真,那么憨厚,又是那么美好。遵照母亲的吩咐,我将小纸包小心地保存下来,一分钱也舍不得花。直到笑口常开的葵姆九十二岁去世时,我才打开小纸包,把钱拿出来,凑着让母亲买了纸钱香烛送到葵姆的墓前……
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多次领着我游览过文光塔与莲花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情结,随着岁月的推移,那小小的情结发了芽,生了枝,长了叶,不断成长的好奇心、求知欲和想象力驱使我跟随着双亲和乡人,屡屡游览了潮阳的古迹和景点,触发那绵延的回忆与美好的乡思。故里的文化矿藏深刻地牵动着我的心灵的,还是那巍巍耸立的文光塔。而将文光塔立于我的心宇苍穹的,还是我的母亲。
故乡,多少乡景,多少乡情,多少乡思,令我动情。而最使我魂牵梦绕的,还是那高高耸立于棉城中心的文光塔。梦去,醒来,泪光闪闪。每每梦见母亲,必在梦境里重见文光塔。文光塔,我慈爱的母亲……
在蔡老医师的一生中,无论大小事情,她都把传道人牧师,先生、工人、农民视为自己的亲人,长期给予支持帮助,在经济还不充裕的时候,她就经常尽心尽力奉献。在文革期间,她虽多次遭批斗,但她始终在大众面前大胆承认她是基督徒,她曾经担任过两英教会祈祷所负责人。当她儿子未到教会侍奉时,她几年如一日,在神面前流泪祷告,盼望她的儿子能为教会出力,为神所用。她的恳切祈求感动了神,张伟雄先生也深受感动,他放弃了对社会地位和名利的盲目追求,专心作主圣工。真是慈母苦心神恤悯,娘衷遗愿子担承。一提起她的名字,汕头地区许多信徒、传道人无不交口称赞。
那年,我发觉母亲拜起佛来,为什么?明摆着的原因是为了让些荤菜给我们吃,而更深层的原因,后来我才渐渐领悟到。那时,母亲一有空就戴起眼镜反复阅读一本《寒山诗》。其中有几段她是经常诵读的:“八还无我谁为我,六解一亡我是谁。闲叩虚空发天问,千尊万物不吾欺。”“洪荒大造先,浩浩无穷纪。太始未有人,谁人为父子?”母亲已经向人生发问了。她翻读了整本《寒山诗》,却又在《清顺治皇帝醒世碑记》中发现了人们对于生命行程与生命本质的消极却又清醒的疑问:“来时糊涂去时悲,空在人间走一回。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不如不来也不去,来时喜欢去时悲。悲欢离合多劳心,何日清闲谁得知?”谁是我?我是谁?为何而来为何去?这亘古的天问谁来回答?
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母亲已经在思索着自我的本源、生命的价值与人生的意义。
为了这个家,这或许就是母亲意识到的生活的意义。
母亲终于安详地走进了梦乡,永远睡着了。她一生给予我们子女的,不知比我们应尽的义务多了多少。然而,她却惴惴不安地离开我们,生怕拖累了我们!
我久久地默坐在母亲的坟前。
风吹山野纸钱飞,陵墓层层春草绿;红棉花映金凤树,尽是生离死别处。此刻,王安石的诗似更确切:“山川凛凛平生气,草木萧萧数尺坟。欲写此哀终不尽,但今千载少知君。”最后一句,应改为:“但今百载多思亲。”
我又久久地默坐在母亲的坟前,轻抚着萋萋的芳草,眺望着滚滚的浮云,领略着辛弃疾的哲言:“事如芳草春常在,人似浮云影不留。”
从此,我总喜欢唱些关于母亲的歌曲,踏着歌声,轻轻走进温暖的梦乡,去追寻母亲的足迹,聆听母亲的声音。
金梭银梭,穿织着飞逝的日子。转眼间,小瀚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就要结婚了。在双亲的香炉前,我默默地告诉老人家关于孙子的成长历程。让小瀚结婚时秉烛持香,告慰老人家在天之灵。我想,天上的母亲必定亲抚着可爱的孙子,绽开爽朗的笑容,对父亲说:“你还没见过内孙呢,已经长大了,正要结婚哩。”
父亲频频颔首,憨憨地笑起来……
伟厷先生,老朋友,我们同梦慈母泪啊!愿您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在天上会面,同叙思亲情,同洒慈母泪。。。。。。
【作者简介】林继宗,男。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社会心理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广东省汕头市社会心理学会会长、广东省汕头市原作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