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南舟“牛”、“虎”印说开去
胡华丁
篆刻是线条艺术,生肖形印更是篆刻艺术的奇葩。己丑牛年,庚寅虎年,马南舟先生先后以“牛”、“虎”生肖印相赠。两印刻得都好,细品之余,爱不释手。
南舟先生的牛印,阳刻,取冲刀刻法,线条稳健挺拔,圆美流畅。奏刀巧而不纤,质而不滞。牛眼、鼻孔这些细微处精心经营,阴刻恰到好处。一双牛角,一在体外,一衬体内,弯度恰当,也属匠心之笔。牛躯虽四脚凌空,却以牛尾与边框相连,使整个印面既突出,又不失平实。牛形用刀秀逸,边框残破处理,形成对比,相辅相成,避免刻板。由于这样,是作寥寥数刀,就把牛的敦实、淳厚、善良、驯从的气质意趣刻划出来,形神兼备,简约大气,殊堪品味。
牛是人类的忠实朋友。自古至今,从物质生产到精神文明,无不与牛相关。诸葛木牛破敌阵,吐番旌牛贡中原。韩滉作画五牛登堂,李密勤读牛角挂书。至于“牛郎织女”的故事,早在《诗经·小雅》中已有轮廓,只是没有点明织女和牛郎的关系。经后人一再加工,就有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故事。据考,王瑶卿先生在清末“供奉”内廷,即以此为皇家首演。其后又经许多名角加工创造,各显其能,成了一出没有统一规格的时令戏。
牛似乎不登大雅之堂。帝王陵前有石象石狻猊,却没有石牛。汉刘邦登基,找不到同样颜色的五匹马,才以五匹老牛将他驮上金銮殿。农耕时代,人牛休戚相依。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传述了一则感人的传说:雍正年初,某地董姓人养了一头跛牛。一天董不慎坠入河中,牛随即跃身而入,让主人牵其尾登岸脱险。后董死,牛亦老,董子欲将牛牵到屠宰场,牛知后双眼含泪,一跛一拐地跑到旧主人墓前,伏地僵卧,牵挽鞭捶皆不起,惟掉尾长鸣,其声凄惨。董子见状十分惭愧,自抽嘴巴,将牛牵回家。数月后,老牛病亡,少主人泣而埋之。现在,牛仍然是农耕的重要生产力。庚寅开春,云贵大旱,百年未遇。许多农人克己让水,以供牛饮,传为佳话。
南舟先生的虎印,阴刻,取切刀刻法,线条毛茬,古朴凝重。是作虎形取警惕状,虎头微翘,两耳竖立;虎眼突出,炯炯有神;尾长有力,曲中有刚。体态魁伟,气魄凛然。这些刀笔,使老虎的威猛野性跃然纸上。这个刻品,粗犷而不失灵气,方寸中如闻啸吼。古人云,“云从龙,风从虎”。画虎要强调风。画家往往以树枝芦草的飘动来表现风。在南舟先生的虎印中,虽无芦枝杂草,却静中有动,不乏风感,尽显“兽中之王”的气象。
世界上惟有亚洲有虎。一般认为虎的家庭有八个亚种,即东北虎(西伯利亚虎)、孟加拉虎、印支虎(东南亚虎)、苏门达腊虎、爪哇虎、巴厘虎、里海虎(新疆虎)和华南虎。由于人为的原因,巴厘虎、爪哇虎和里海虎已在上世纪4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灭绝。我国以拥有东北虎和华南虎名世,但数量也不多。其中华南虎仅有60多只,已经到了濒临灭种的地步。为挽救计,人们不得不选择人工饲养。但是,圈养老虎经过代代近亲交配繁殖,野性逐步退化,种群质量下降。老虎脑袋可以拍,老虎屁股可以摸,那一只只“兽中之王”,已俨然成了让人怜爱的“大猫”。
人类建造动物园,至今已有二百四十多年的历史。动物园圈养动物,提供了人与动物见面的场所。但是,同样是生命,为什么人可以在广阔天地里自由活动,动物们却关在铁笼子里?从某种意义上说,动物园就是动物的监狱。可以想像,一只翻山越岭、叱咤风云的猛虎突然间被关在几十平方米的铁笼子里,它能受得了吗?赵忠祥在央视解说《动物世界》时,有次说到,快乐的节日,对于动物们来说,就是真有那么一天,世界上所有的铁笼子全部打开,让它们返回向往已久的大自然。看来,老虎的野化工程十分必要。世界应是生物的和谐家园。可是,人类却不拿动物的生命当回事,使得动物频频遭受灭顶之灾。庚寅伊始,东北就有大批老虎因吃不饱而饿死,舆论哗然,朝野震惊。如此下去,中国老虎将无地自容,若干年后,也许人们只能在博物馆里看老虎标本了。据知,俄罗斯总理普京喜虎。2008年,他56岁生日,就有人送他一只东北虎崽。美联社说,无论作为总统还是总理,普京总以硬汉形象示人。不过,孩子和动物似乎能让他展露温柔的一面。读着南舟先生虎印,频添爱虎情结,有感搞“正龙拍虎”太没出息。但愿全社会都来关心老虎。
南舟先生的生肖印所以刻得顾盼有致,拙雅传神,是同他有浓厚的传统积淀和学养蕴藉分不开的。他是成长于南国的著名书法家。博涉碑帖,取精用宏,穿砚颓笔,终成气候。他书有金石味,印有笔墨痕。用刀如笔,线有质感,善于将碑学书法,金石学养注入印章艺术。由邓石如的“印从书出”篆刻思想到赵之谦的“印外求印”篆刻旨趣,南舟先生正是这样走过来的。在古穆中追求静气,这是篆刻远离匠气的关键所在,也是南舟艺术的高明之处。作为篆刻家,多刻生肖形印,寄情拯救生灵,造福宇宙,是件好事,值得提倡。
注:本文作者是艺术评论家,浙江大学教授。
热点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