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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良希

来源:潮阳民艺 作者:周文广 时间:2014-07-09 Tag: 点击: 2
 
    每天下午三时,我要到“兴归副业队”办公室去上班,那时办公室很简陋,我名为会计,实则是报帐员,钱、数目一个人管着,工作较轻松。副业队队长于5时左右到来,天天如此,他一坐下来就示意我记录,念着今天每个上班的人名所得之工分及加班费,这加班费分三等,即6角、4角、2角,那时6角钱是个可观数目,一家人的晚餐鱼、肉、菜就无问题了,故在门外食堂厅上,早已聚集一大帮人等着,队长一离开,他们就争先恐后地挤进狭小的办公室来领加班费。这时走在最后的有一个瘦高个子,戴着一顶破笠,衣衫破旧,穿着一双破军鞋疲乏地走进办公室,强打着笑容诚惶诚恐地,毕恭毕敬地唤我:“××同志。”我见他到来,立即打招呼叫他签名,他叫肖良希,被队长定为三等加班费的,这时他战战兢兢地拿起圆珠笔,很仔细地在他名下签上名字,字写得工整、秀丽,我把6角钱付给他。他看后一愕,把钱捧在手心上,茫然的眼光对我一望好象是说,错了,我急速地一挥手,示意他快点离开,他一会意,马上转过身匆匆跨过较高的门槛而去,足跟碰到门槛,一踉跄。实际我只在他名下把队长定他的加班费由二角钱改写成6角钱而已,那时我想,借机做点人情值得,给他算是雪中送炭。至今回想起来,才真正体味到为善最乐的味道,那是上世纪70年代初之事。
    过了一星期左右,他又来领加班费了,已是下午5时多,其他人已走了,我也准备打烊回家,突然只见他一拐一拐地艰难地跨过门槛,手指上、手掌上扎着纱布,膝盖上也贴着胶布,不知是血还是红药水,总之就象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一样。他有气无力地唤了我:“××同志。”我马上示意他坐下,急问这是为什么?他叹了一声,很条理地告诉我:“下午四时他在东山兵营附近挖产涂地方,拉满了一板车红产涂,艰难地走下斜坡路时,肚饿、心慌、脚浮,拉的车越来越快,乏力的腿脚跟不上,足下一闪失,人往前倒,车往身上压,致手足受伤;在工友的帮助下,借了钱到卫生院外科门诊疗伤,幸无大碍,但明天就不能开工了……”说完拿出报销单报销药费,接着我就开始细问其事,他坐在椅子上,挺起胸膛,打起精神,煞有其事地条理清晰地道来。他是兴归居委光禄巷人,刚40岁,家庭出身旧官吏,(在那时是极可怕的背景)上世纪50年代因学习成绩优异于某水产中专学校毕业,被分配到河溪水库鱼苗场当技术员,属国家干部编制。在“文革”开始时,运动一展开,由于家庭出身不好,业务上又是尖子,平时不问政治,属白专人才,马上就被单位的造反派列为冲击对象,受批斗是家常便饭。在一次开批斗会时,被挂牌,人身污辱,为躲开被人打,不慎碰掉桌子上的毛主席半身石膏像,当时会场立即咆吼起来:“谁反对毛主席,就坚决打倒谁!”“把反革命分子斗倒、斗跨、斗臭,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有一个声音特别响亮:“把阶级异己分子肖良希清理出革命队伍!”这些语言至今听起来还会毛骨悚然。肖良希如惊弓之鸟,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会后并被挂牌、戴高帽、画鬼脸、捆绳子,游村示众,当时其单位造反组织,马上定性肖良希为现行反革命分子,押解回原藉兴归居委进行劳动改造,干扫街巷、捞水沟等无偿的脏活、累活。由于出身反动旧官吏家庭,1969年战疏政策一贯彻,把他全家扫地出门,迁到某边远山区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监督劳动,种种苦难,当然必受。
    1971年9月,林彪反党集团事件发生后,政策上又有所松动,毕竟他是国家干部,政策一落实首先回城复户,故在农村才一年左右,全家迁回兴归居委,但原住房已被房管部门列为经租产房,租给他人居住了,那时房源紧缺,房管部门一时无能力清退租户,但也没理由不还肖良希之房子,于是房管部门在东门桥头有一个简易市场中(有屋盖),在其中临时搭建一个十平米左右之“房”供他全家暂时住,算可挡风遮雨将就了。他妻子又到原工作单位上班,但家庭屡遭挫折,精神接受不了,出了问题,也经常上不了班,生活重担就压在他潺弱的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听着肖良希的陈述,我感叹唏嘘,心中涌起无限同情,极力安慰他好好疗伤,并示意报销多少无所谓。
月底算工分,当然由于他经常受伤停工,工分有限,我脑筋一转,看看队长也是宽厚之粗人,平时只把我所造的工资表粗略一看,就歪歪斜斜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慎重地盖上私章后,就把工资表退还我去发工资,我想何不在此做点手脚,天衣无缝,几乎每月他都能领到30日的工资,(2月除外,他的工值每个工才1元)他当然是个聪明人,领工资时走在最后,领工资后心存感激地点一下头迅速离开,副业队里的人,是一群社会上弱势群体,各式困难的人不少,适当地协调解决困苦的人须要有爱心和助人艺术。这一帮人大多数本人成份、出身、社会经历有严重问题,历次运动受打击,家庭生活重担压在身上,不得不出卖不属于自己专长的苦力,副业队的中下层人员都必须拉土制木板车,运载土、砂等建筑材料,在拉产涂时过兵营附近一段斜坡,路小又崎岖,常常出现过车轧人事故,他们也被社会上戏称为“倒反司机”。所以如何解决这部分人的肚子问题,及身体康复问题,是很关键的环节。
    在这岗位上我做了一年半时间,每天重复着这简单而又轻松的工作,早上九时到餐厅黑板上记下队长昨天晚上给每个人定下的工分,供工人们校对,极少有意见出入,这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的管理模式在当时是很少见的,故副业队在那极左路线下能和谐运作,经济效益也不错。
    由于县委当时扩大大龙溪水电站工程,我被招收到“知青支援队”中去,于是辞掉这工作,人生道路又经历了许多难以启口的挫折和失败,由于我在付业队接触到不少人,倒给我增加了不少战胜困难的经验和信心。后来我转到东山腰果厂工作,一天下午在家门口碰到肖良希,他的景遇还未改变,那是1977年底,他仍旧艰难地拉着板车,车后面却多出了一个背着书包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在帮父亲推着车,我不知他有几斤助力。立即叫肖良希停下,向他说明,我在腰果厂工作,厂里有开壳工可做,纯粹是手工操作,小孩子能胜任,你儿子如若同意,停学到我厂去干开壳工,虽然脏点,每月至少可挣30-40元补贴家用,他为难地说:“这须回家与奴仔说清楚,他同意才行。”过了几天,他答复说:“孩子不同意停学,他要读书!”听说后来他儿子高中毕业后,考上广州航运学院,前途不错。
    1978年党的十一大三中全会后,全面落实政策,肖良希也理所当然地得到平反,回到工作单位,时代取消成份论了,所以能坦然地面对社会与人生,快速发展的社会正需要有学历的专业人才。
    1989年我开了一个店,在我一次出远门后返回时妻子告诉我,有一个姓肖之人来店里寻你坐谈不遇,说他是原副业队之人员,带来1斤茶叶赠送,并说他现住在东山广场住宅区,各况很好。
40多年过去了,肖良希是那个时代的伤残者和弃儿,我细想起来,倒是佩服他能理智地经受各种残酷、无情的压力和打击,面对逆境他都能咬着牙挺住,家中患精神病的妻子这倒要消耗他多少心力、体力、财力,这是他致命之处,他还要经受土制木板车无情的打压,在此恶劣情况下,他能屈下身子,趋吉避凶,在适当时候向周边发出求助信息,争取救援,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他的形象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
    从肖良希的际遇看来,也说明在当时那恶劣环境下,公理与正义还是主流,社会还是有爱心的,据说他妻子原单位领导也尽量在福利上给他们以补助,房管部门积极处理还属于他的房子,方方面面的人伸出援手,让这一家人度过难关。否极泰来,这是易理,愿社会正能量化不利因素转为和谐、福荫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