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 生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正值少年时代,处于长身体增知识的阶段。由于那个年代的物质生活十分紧张,导致身体发育迟慢,个子显得比较瘦小。穷则思变。有一天,父亲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对我们说道:“公社收购站有收购蝉壳,咱们一家人都到乡里的木麻黄树林去捡拾蝉壳来卖给收购站,卖点钱用于补贴生活吧。”听父亲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此事很新鲜哩。
蝉也叫知了,蝉壳也叫蝉脱、蝉蜕,具有散风除热、利咽、透疹解痉的功效,主治风热感冒、咽痛、麻疹不透和惊风抽搐等症。当年我跟家人到故乡的木麻黄树林里捡拾蝉壳的经历,至今仍历历在目哩。
记得1975年夏季的一天上午,天空格外晴朗,三级左右的微风有点凉爽。我们一家人刚吃完早饭,父亲就对我们说道:“公社收购站最近在收购蝉壳卖给药店,一斤几块钱。蝉壳可作药,药店都需要这种药。今天我们全家人都到故乡的树林里捡拾鸣蝉壳,争取送到公社收购站换点钱来补贴生活。”
父亲的话音刚落,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便议论开来:“五月节(即端午节)已过去一个多月了,蝉早已死掉了,哪来的蝉壳呢?”
父亲见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有点不大乐意的样子,有点生气地说道:“你们懂什么?尽管五月节已过去一个多月,但那些蝉大都飞到树林里脱壳的。不信你们都跟我去看看好了。”
真是小腿拗不过大腿。没办法,我们只得各自带着一保温瓶开水和几个竹篓子以及几个熟番薯,跟着父亲、母亲步行朝八里以外的故乡的木麻黄树林里走去。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步行,我们一家人终于到达故乡的木麻黄树林。这片木麻黄树林一望无际,只见木麻黄树有大有小,有高有低,错落有致,树影斑驳。据父亲介绍,这片木麻黄树林是解放战争时期有地下党组织带领当地群众栽种的,用于抵挡附近南海涌来的海浪以及来自东面的风沙,减少故乡旱地的水土流失,可谓一举夺得。当年父亲刚好在故乡的学校里当教师曾参与过木麻黄树苗的栽种活动。
一进入故乡的木麻黄树林,父亲便指着周围的木麻黄树枝对我们说道:“你们看到了吗?那些蝉壳都散搭在大大小小的树枝上,现在你们该相信我的话了吧?你们要注意,蝉壳十分酥脆,捡拾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千万别捏碎了,捏碎了就不好卖了。好吧,现在你们分头行动,小心捡拾,看谁捡拾得最多,谁最多谁就奖励谁。”
奖励什么父亲并没有明说,但我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他的激战法罢了。那个穷年月,家里能有什么东西拿来奖励我们呢?那时我家最缺的就是钱了。父亲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因故就不再在学校当教师了,而是回家参加生产劳动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工资收入了。即使没有得到奖励我们也得尽力去捡拾蝉壳,因为为家里争取创收是每个家庭成员的职责所在。按照父亲的要求,父亲本人及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便分头到各处寻找捡拾。我因为是父母的细仔,便跟着母亲一起到一些较矮的树丛处去捡拾。这蝉壳十分好看,那金黄金黄的外表,小巧玲珑的样子,的确十分酥脆。刚开始由于我缺乏经验,用手捡拾时用力过大,结果被我捏碎了好几个。母亲见状,低声的对我提醒道:“细伢仔,你可要小心点,千万别把蝉壳弄碎了,弄碎了就不值钱了。知道吗?”
“我知道。”我低声地答道,生怕让父亲听到了。
接着,我继续跟着母亲沿途捡拾蝉壳。吸取了一点经验教训之后,我基本掌握了捡拾蝉壳不碎的方法,捡拾的速度也逐渐快乐起来。捡拾了大约两个半钟头,我便觉得腰酸背痛的,手指头也有点麻麻的感觉。捡拾蝉壳虽然不算是重体力劳动,但是时间干久了难免会觉得累的。
此时,太阳已经升至正空了,说明时间已经到中午时分了,难怪我的肚子觉得比较饿。我坐在树荫下休息了片刻,母亲叫我快去附近池塘便把手和脸洗干净,喝了几口开水,然后才拿出一个熟番薯递给我点心。被小看那个熟番薯,那可算是我那一次的午餐了。父亲见吃午餐的时间差不多了,便大声招呼哥哥姐姐他们回来,各自去附近的池塘洗手、洗脸,回到我们的身边,一起吃熟番薯充饥。
父亲边吃番薯便对我们说道:“你们吃饱后,休息一会儿之后再分头行动,争取太阳落山前回来集合吧。”
我是第一个吃完午餐的,想争取点时间午睡片刻。由于我觉得有点累,便独自躺在树荫下的沙地上闭目养神。由于木麻黄树林紧靠南海之滨,我依稀听见海风在“呼……呼……呼……”地吹着,海浪不时地拍打着海滩的礁石,不时地发出“哗……哗……哗……”的巨响。那巨大的风浪声仿佛像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令人心潮起伏,小思绪万千。这时,木麻黄树林里吹来了一阵阵风儿,我顿时觉得身子是那样的凉爽。又听见木麻黄树叶在风儿的吹拂下,不时地发出了“沙……沙……沙……”的响声。所有这些,只有在我静躺下来休息时才能真正感觉得到。大自然这些声音实在是太奇妙了,它们像催眠曲一般把我带进了梦乡……
当我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我急忙爬了起来,用手揉了揉双眼,定神一看,只见母亲坐在我的身旁,微笑地对我说道:
“我见你睡得很香,就不忍心叫醒你。你呀,说是来蝉壳的,你究竟捡拾了多少呢?蝉壳要是等你来捡拾呀,那我们早就发财啰!”
我听了母亲的话,不禁傻笑起来。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知道我那时的身体比较薄弱,想让我多休息一会儿,怕累坏了我的身体呀。
我又跟着母亲去木麻黄树林的另一个角落去捡拾蝉壳。有的蝉壳附着在树的下方,捡拾就比较容易;有的蝉壳则附着在树的顶端上,就得爬上去将其取下来,这样难免影响了捡拾的速度。我不知道几个哥哥姐姐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要爬上树顶去捡拾蝉壳?我心想:下次要是再来木麻黄树林里捡拾蝉壳,干脆用铅线条做成的钩子,将其捆扎在竹竿上方,用它去钩树顶端的蝉壳,这样不但方便、快捷,而且也十分安全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太阳已经西斜到快要下山了。父亲在木麻黄树林里叫喊道:“孩子他娘,孩子们,收工了,咱们明天再来吧!”
我们听到父亲的叫喊声,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他的身边。大家纷纷向父亲的竹篓里倾倒忙活了差不多一天得来的战利品(蝉壳),无不脸上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因为蝉壳很细小且轻微,满满的一竹篓蝉壳也不足一斤的重量,能卖几个钱呢?
我们回到家里,父亲便拿来一杆秤将一竹篓的蝉壳一称,出去竹篓本身的重量,蝉壳净重一斤二两左右。当天晚上吃晚饭前,父亲便将这点蝉壳拿到公社收购站去卖,结果仅卖得三元多钱。父亲拿了一元钱去买茶叶、香烟和一点肉菜,便剩下两元多钱了。父亲坐在椅子上,怡然自得地抽着香烟,忘记了上午他在木麻黄树林里许下的谁捡拾蝉壳最多谁就得到奖赏的诺言。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周围,母亲便对父亲说道:
“今天一家人劳累了一天,你上午不是说过谁捡拾蝉壳最多谁就得到奖赏的话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父亲一听母亲的话,一开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想了想,然后才说道:“饭桌上的这些肉菜不就是奖赏给大家的吗?你们还要我干什么呢?”
听了父亲这么一说,我们几个做孩子的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我心想,平时我家的生活绝对不会比今天的好,要是没有这点捡拾蝉壳得来的额外收入,父亲哪有钱去买他自己喜爱的茶叶和香烟呢?更没有这顿比平时丰盛一点的晚餐了。
第二天早上,我突然发高烧了,母亲便忙着为我请医生看病、买药,又花去了几毛钱。那天谁也没有兴趣再去故乡的木麻黄树林捡拾蝉壳了。
回想起当年我跟家人去故乡的木麻黄树林里捡拾蝉壳的经历,我觉得仍颇有意思哩。因为那是父亲在世时发动、带领我们一家人去争取创收的一次有益的尝试。尽管那时我们获得的利润是那样的微不足道。